不因故旧而枉法度——公与私的历史镜鉴（四）

社会生活中较常见的是，执法者面对亲旧故友们犯事，往往因碍于情面而网开一面。而那些故旧们，也往往因为“朝中有人”，而随心所欲无所顾忌，犯起事来似乎比一般人更来得理直气壮，甚而有恃无恐。今天所谓“保护伞”就包括这种对故旧的包庇徇私。

在这方面，古代雄主同样处理得公私分明，让后人警醒自照。

据《魏书》记载，曹操的堂弟曹洪，有个门下宾客，在许都境内屡次犯法。估计这人仗着自己有后台，满不在乎。当时的许都令满宠，不知是否忖度过他的后台有多硬，自己是否硬得过他，反正是逮捕了这个犯事的家伙。这一抓不要紧，后台曹洪立马就给满宠写信求情，但满宠却不理睬他。

曹洪急了，就直接捅到了曹操那里。估计他心里想，我让你放人你不放，我的面子你不给，自然有人的话你会听，有人的面子你得给。曹操听到了这个信息，便召见许都的主要官员来开会。满宠一看这阵势，完全是想要让他放人的节奏啊，便二话不说，立即把这个宾客处死了。曹操一看满宠这快刀斩乱麻的做法，便高兴地说道：“当事不当尔邪！”他的意思是，负责任的官员，就应该这样做，不能讲情面。

这事因为历史记载较为简略，因而曹操的言行有多种可能性分析。比如，召见官员来开会，这未必就是要逼着满宠放人。以常理之心度之，如果真是想放人，直接让人告诉满宠就行了，根本不必把主要官员都召集起来开会研究。更大的可能性是，曹操很善于借机行事、借机造势。或许是想让大家一起来议论议论，这人该不该放。然后他再顺势，看谁占理就顺应谁。但满宠断定他想放人而直接把人杀了，估计是打乱了他的部署，他便借此事来夸赞满宠的尽忠职守、当断则断，这符合他一向的机变心思。但不管怎么说，设若曹操一贯徇私枉法，又怎会有满宠这样的尽忠正直之臣？或许正是曹操不以私废公的德能，才让满宠“有恃无恐”，杀掉犯事的宾客而无惧。

在相当意义上说，居上位者，做到公私分明、秉公守法，就会成为所有秉公执法者的“靠山”和“后台”，就能让秉公执法者有勇无畏，那些黑恶势力、仗势欺人者的所谓“保护伞”“靠山”“后台”再硬，又哪里硬得过最高位者？怕的是，居上位者公与私的天平会有所偏斜，这就为其亲朋故旧无法无天、为所欲为提供了最充分的理由。

从历史记载来看，唐太宗面临的公与私的难题很多，有不少故旧就犯了事。然而，即便如有千古贤名之唐太宗者，在故旧犯事后，也难免有同情怜悯之心、网开一面之意。由此亦让后人感悟，在公与私问题上的抉择，并不是一件易事，决不是讲清道理这么简单；能够做到公私分明、大公无私，的确无愧于其伟人之名号。

629年，濮州刺史庞相寿贪污事发，结果被免职了。这本是罪有应得，但腐败者不这么想，总是想走个后门，希图自己可以逍遥法外。于是他打出了一张故旧牌——秦王府僚，给李世民上表陈情。太宗想到他的往事，就动了怜惜之心，想让他官复原职算了。关键时刻，还是魏征的进谏，让李世民醒悟了。

魏征说，现在秦王府的旧僚属，在朝廷内外任职的人有很多，“恐人人皆恃恩私，足使为善者惧”。他的意思很明显，你这个口子一开，只怕收不回来了，只会越来越大，一个庞相寿贪污你复他原职，就会有十个、百个庞相寿们犯事来求情，这么做下去，天下还要不要？太宗是聪明人，一点就透。不仅欣然采纳了魏征的意见，说的一番话今天听来仍是振聋发聩：“我昔为秦王，乃一府之主，今居大位，乃四海之主，不得独私故人。大臣所执如是，朕何敢违！”“四海之主，不得独私故人”，其意正在于处在秉公之位，岂能为故旧徇私？

接下来，遇到类似问题，唐太宗自己就能守住定盘星，不再摇摆不定了。比如，635年，岷州都督高甑生延误了军期，李靖便弹劾他。一个犯事，一个弹劾，本是正理。但犯事者不想就此束手，诬告对方是他们常用的伎俩。高甑生衔恨，找了些理由诬告李靖谋反。在昌明政治之下，这种诬告一般没什么用，所以真相迅速被查明。高甑生获罪，被流放到了边远地区。这时候有人就说，甑生是秦王府的功臣，应当“宽其罪”。

李世民的一番话，说得很是义正词严。他说：“甑生违李靖节度，又诬其反，此而可宽，法将安施！且国家自起晋阳，功臣多矣，若甑生获免，则人人犯法，安可复禁乎！我于旧勋，未尝忘也，为此不敢赦耳。”这三段论，观点明晰，由具体到一般，再上升到说理，句句击在那些说情者的要害：于法而言，这样都宽恕，那法律就不管用了；于功臣而言，此口一开，都来违法，如何去约束；于他自己而言，正是因为不忘有功之臣，才不敢赦免犯事者，如果这样做，就既是对其他人的不公，又是对法度的破坏，怎么对那些功臣、对天下人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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