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趣谈对立统一 ——从阿基里斯追乌龟说起

2015年06月18日13:41   来源:光明日报

有限与无限

阿基里斯能不能追上乌龟?这是古希腊哲学家们热衷讨论的一个命题。阿基里斯是一位跑得很快的英雄,现在要去追赶在他前面不远、行动十分迟缓的乌龟,结果似乎是毋庸置疑的。但是,爱利亚学派的代表人物芝诺却说:“不能。”且听他的推理——假设赛跑开始的时候,乌龟在阿基里斯前方100米,并假设阿基里斯的速度是乌龟爬行速度的10倍。当阿基里斯跑了100米到达乌龟原来所在的位置时,乌龟已又向前跑了10米。当他再跑完10米去追赶乌龟时,发现乌龟还在他前面1米。他再跑1米,乌龟还在他之前10厘米。如此下去,阿基里斯似乎只能一次次到达乌龟所经过的地点,而永远也追不上乌龟。

这个看似荒谬的推论,引起了从亚里士多德到黑格尔等无数科学家、思想家的热切讨论。

事实上,从纯数学的角度来看,芝诺的推论是没问题的,因为任何两点之间都有无数个点,微积分只是从理论上描述了这个现象,至于宇宙为什么如此,这是数学解释不了的,也不是数学的任务。量子物理则证伪了这个悖论——因为时间和空间不是无限可分的,所以芝诺的时空概念是不成立的,阿基里斯一定追得上乌龟。

数学和物理学各有所长,但建立在科学基础上的哲学却综合了二者之长。以“哲学眼”去看待这个悖论,似乎能给人以另一重启迪:无限并不遥远,有限之中蕴含着无限。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儒家讲“人人有一太极,物物有一太极”,“太极”就是普遍存在的“理”,这个“理”不是死物,而是生生不已的。南宋大儒朱熹有云:“如一粒粟生为苗,苗便生花,花便结实,又成粟,还复本形。一穗有百粒,每粒个个完全;又将这百粒去种,又各成百粒。生生只管不已,初间只是这一粒分去。”倘深明此理,则瞬间即含永恒,当下即可圆满,何必焦虑而辛苦地向外寻求!现代人追求数量却忘了质量,追求通向幸福的工具却忘了生活本身,何尝不是自寻烦恼呢!明乎此,儒释道的经典方有入处,不然,可能处处不通。

有限之心无以把握无限之理,举个数学上的例子来讲:

S=1-1+1-1+1-1……

这个无穷的数列,结果是多少?

有人说,这还不简单,结果是0,因为每两项一组,每一组都是0,无穷个0相加,结果自然也是0;也有人说,不对,结果应该是1,因为把第一项独立出来,后面每两项一组,每一组都是0,1与无穷个0相加,结果自然应该是1;还有人说,结果应该是1/2,因为上面的等式可以改写作S=1-(1-1+1-1+1-1……)=1-S,移项,于是就得出S=1/2。

似乎都有道理。究竟孰是孰非?这个代数式如何计算,连被尊为“数学家之英雄”的瑞士数学家欧拉也犯下过错误。

事实上,根据无穷级数理论,此式没有结果。习惯了1+1=2这类精确数学、“有限”数学的人一定郁闷了:怎么可能存在没有结果的“无限”算式呢!

数学从有限发展到无限,是人类思维方式的巨大飞跃。哲学又何尝不是如此?“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站得高才能看得远,牛顿说,自己之所以取得成就是因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我们后人动不动援引之,却不晓得,自己可能连巨人的膝盖都没碰着,遑论肩膀;连东山都没有爬上去,就自以为登上了泰山。有些东西是可以在前人基础上积累的,有些东西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比如心胸与境界。

精确与模糊

《物理学之“道”——近代物理学与东方神秘主义》一书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曾风靡一时,其作者F?卡普拉说:“现代物理学肯定了东方神秘主义最引人注目的基本思想之一,这就是看到了概念逻辑对于实在的有限性,我们用来描述自然的所有概念都是有限的,他们并不是实在的性质。他们只是我们头脑的创造。”这段话能够帮助我们进一步理解芝诺悖论:阿基里斯很短时间内就可以追上乌龟,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至于数学推论,不过是理论推演而已——数学理论中的“点”是理想化的,是不占任何空间的,这在现实中根本不存在,因而,芝诺悖论不管能否解释事实,都不影响事实的存在。阿基里斯追上乌龟并不需要高深的理论做支撑,如果非等找到充足的理论根据再追乌龟,那恐怕就真的追不上了。这其间蕴含了“行胜于言”的哲理:认准了方向就需要实干,解释世界的事情交给哲人们吧!

爱因斯坦在其《相对论侧记》中也明确指出:“只要数学的命题是涉及实在的,它就是不可靠的;只要是它可靠的,它就不涉及实在。”数学的概念和范畴本来是为了追求精确性的,但事实上,无所谓真正的精确,现代科学的“测不准原理”早就说明了这一点。尼尔斯?玻尔是一代物理学宗师、哥本哈根学派的掌门人,他与爱因斯坦在科学问题上多有争论,但他有一个论断和爱因斯坦的相近,可能会让很多习惯了精确思维的人大跌眼镜。有一次,玻尔的学生们玩文字游戏,其中一个说“真理”,要求其他人说出反义词。玻尔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清楚”。在玻尔看来,“简单、过分的清楚,是不够格的。”真理的反义词不是谬误,而是清楚。一个清清楚楚、看起来丝毫没有错误的东西,反而是可疑的。

以中医为例。中医本来有其严密完整的系统,但因为不符合西方的科学理论,一直备受争议。20世纪80年代初,被誉为“中国航天之父”的钱学森曾发表预测:“21世纪医学的发展方向是中医。”他在谈到中医理论对创建系统学的启发时说:“对于系统这个概念,我们的认识在逐步深入,现在深入到巨系统。巨系统又分两个大的方面,一个方面叫简单巨系统,另外一种叫复杂巨系统。中医研究属复杂巨系统。人体是一个开放性的和有意识的复杂巨系统。”可见,中医理论蕴含着中国人的宇宙观和生命观,而这些是和西方人大异其趣的:西方思想的主流是主客二分,中国思想的主流则是天人合一;西医将人视为机器,看作死物,中医的理论基础是生生之学——人就是人,不是各个零件组合起来的机器。

哲学大家梁漱溟认为,东西方学问的根本特点在于:东方学问强调无对,西方学问强调有对。中国的儒释道固然重视圆融无碍,但都是“有所立”的,都是有其出发点的。由此想开去,中国文化复兴的方向应该是“有所立而无所对”,即立足于中国固有文化,积极主动吸收异质文明,最终达到保持主体性基础上的互敬互学、和睦相处,也就是孔夫子所说的“君子和而不同”。

“一滴海水”与“蝴蝶效应”

要想重新建立文化主体意识,重树对圣贤和“圣人之言”的敬畏是一个基本前提。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问题是:君子为何要有敬畏心?

天地万物是普遍联系的,我们很多人对此只有一个抽象的概念,具体做事时便忘在脑后。任何人都不可能生活在真空中,就如没有所谓的“一滴海水”之说——如果这滴海水脱离了大海,转瞬之间就会被火辣的太阳烤成水汽,何谈“一滴海水”!

鲁迅先生有言:“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不要以为“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个体,与社会无关,与历史无关。我们都是休戚相关的共同体。在传统中国人的意识中,“天”意味着一切不可预知、不可控制、超乎人力的力量。这并非所谓的神秘主义。世界上的人和物是无限的,在一个大系统——例如宇宙中,一个小力量也可以转化为大力量,这是有科学理论支撑的。这方面,最为人熟知的当属“蝴蝶效应”——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其原因就是蝴蝶扇动翅膀的运动,导致其身边的空气系统发生变化,由此引起连锁反应,最终导致其他系统的极大变化。

既然一只蝴蝶都能引起一场龙卷风,那么一个人的力量呢?人为万物之灵,是不是更应当敬畏?哪怕是一个地位很低微的人。

恭己敬他,对地位比自己高的人还容易做到;对待地位微贱的人是否还能恭敬,这是检验一个人是否真有涵养的标准。有个北宋年间的故事——河南府举行宴会,前任宰相杜衍应邀出席,戴着居家便帽,穿着便装,端坐一隅,不作声响。凑巧河南府太守有事出去一会儿,府里的差役不认识这位曾名声显赫的老宰相,这时,门口的差役报本路“运勾”到。当时的“路”相当于现在的省,河南府隶属京西北路,运勾是京西北路转运使司属官,官不大,实权大。于是,大家纷纷起身向他打招呼,唯杜衍端坐不动。运勾少年得志,见此不禁火冒三丈,厉声问:“足下前任甚处?”杜衍头也不抬,轻声回答:“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年轻官员顿时面红耳赤,呆若木鸡。这就是以地位取人的后果。

人人都是未完成的圣人,都应当敬畏,那么,作为中国文化代表的圣贤,是不是更值得敬畏呢?

(《光明日报》,2013年11月13日12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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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朱书缘、谢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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