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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制度超越:三种力量的关系

二、 中国模式有自己的逻辑

张维为

2014年09月12日14:06   来源:人民网-理论频道

在邓小平会见津巴布韦领导人穆加贝之后不到一个月,我第二次有机会为邓小平做翻译。那是 1985年 9月 18日。邓小平会见加纳国家元首罗林斯先生。那是很特殊的一天,因为中国共产党召开了全国代表会议。在两届党代会(十二大和十三大)之间召开全国代表会议,在中共的历史上并不多见,可见会议要解决一些紧迫的问题。邓小平作了开幕式的讲话,提到过去的七年是“建国以来最好的,关键性的时期之一。我们主要做了两件事,一是拨乱反正,二是全面改革”。这个会议有两大看点:一是领导班子较大幅度的新老交替。中央政治局的组成变动很大,下了十人(叶剑英等老一辈政治家),增选六人(田纪云、乔石、李鹏、吴学谦、胡启立、姚依林),并决定 131位老同志不再担任中央委员、中顾委委员、中纪委委员,增选一大批新人进入中央领导机构。邓小平一直期待的废除干部终身制度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回过头来看,这项政治体制改革的意义怎么评价都不会过高。今天不少国家的体制崩溃的主要原因都是领导人终身制导致了体制的僵化和百姓的怨声载道。从这次党代会开始,中国政治有序接班的进程逐步形成,这无疑是确保国家长治久安的一项关键举措。

第二个看点是会议提出了第七个五年计划的建议。第七个五年计划与过去的六个五年计划相比使用了不同的名称。过去的名称只是“国民经济五年计划”,而现在成了“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七个五年计划”,多了“社会发展”几个字,说明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五年计划的内容已经不限于经济,还必须考虑社会的变化与发展,这个趋势延续至今。

邓小平那天是参加完党代会开幕式直接走到福建厅等候加纳客人的到来。邓小平在福建厅稍事休息,大概只有七八分钟的光景。外交部部长助理周觉刚要给邓小平汇报,邓小平说:“外交部送来的材料,我已经看了。”然后问了三个简短的问题:“加纳政局稳不稳?”“老百姓的生活这些年有没有改善?”“加纳和西方的关系处理得怎么样?”周觉一一简要地做了答复。回想起来,邓小平的三个问题表明了他对非洲问题的熟悉。非洲发展的最大困境主要是政局不稳,老百姓生活水平每况愈下的国家居多,与西方的关系总是处于两种极端,要么是全盘模仿西方,要么是全盘拒绝西方。从更广阔的角度来看,包括中国在内的整个非西方世界实际上也都面临这三个问题。邓小平治国的特点是善于在关键的时候抓住关键的问题,把这些关键问题处理好了,国家就走上了正轨。邓小平指导下的中国崛起的特点就是在确保政局稳定的前提下,全力改善民生,提高综合国力,借鉴西方一切有益的经验,但趋利避害,决不失去自我,而是要在学习的过程中力求逐步超越西方。

罗林斯是一个很有头脑、喜欢谈哲理的非洲领导人。他这次访华的主要目的是学习中国改革开放的经验。他访问了南京,对南京改革开放的成就赞叹不已。江苏省省长为他举行了一场精彩的文艺演出,他一会儿看着节目,一会儿低头思考,演出结束后,他激动地走上台发表了一番肺腑感言:“多年来,加纳的统治者都是治理无能,而我国人民也只会感情用事,不会科学和理性地分析问题。而所谓的发达国家已经失去了人道,他们为了追求所谓现代文明和利润,却牺牲了人道主义。而中国则在经历了爱与恨两种极端之后,在邓小平的领导下进入了科学和理智的阶段,我们的人民还没有达到这一步。中国的变化是世界所需要的,特别是第三世界所需要的。我相信中国在现代化的过程中已经把现代化和理智结合起来,和人道结合起来。你们的演出使我看到这种结合所能产生的至善至美。”罗林斯这番话似乎揭示了一个事实:邓小平恢复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本质上就是使整个国家回归理性,避免极端主义,这也是中国今天迅速崛起的关键所在。

中国模式的核心内容是实事求是地、理性地处理好经济改革、社会改革与政治改革之间的关系。一些人总认为中国只进行了经济改革和社会改革,但没有进行政治改革,这主要是因为这些人的视野比较狭隘,他们只认同西方政治模式,只要你的制度与西方所谓的“民主体制”不一样,他们就认为你的政权合法性还没有建立,你的体制还在转型,你还没有进行政治改革。他们甚至认为西方政治模式代表了人类最高的理想,中国要做的无非是全面“转轨”到西方模式,在经济、政治和社会各个方面都与西方接轨。在西方模式全面走下坡的今天,这种观点在中国竟然还有相当的市场和影响力,这是令人吃惊的。随着一个又一个西方“民主国家”陷入金融和经济危机,今天西方许多主流学者都不再否认福山“人类历史将终结于西方民主制度”的观点失之天真,甚至连福山本人 2011年 1月也在英国《金融时报》上撰文,坦承“美国民主没有什么可以教中国的”,说明他比我们国内的一些自由派更加尊重事实,更加意识到西方民主模式自身面临着诸多难以解决的挑战。

我在《中国触动》一书中比较了世界社会主义国家三种改革模式的结局:第一种是古巴的“保守改革模式”,即政治体制完全不动,只对经济体制和社会体制进行有限的改革;第二种是原苏联和东欧的“激进改革模式”,即对政治体制、社会体制和经济体制都进行激烈的变革;第三种是中国的“稳健改革模式”,其特点是大规模的经济体制改革、适中规模的社会体制改革和相对较小规模的政治体制改革,而政治改革的重点是为经济和社会发展铺平道路,最终落实到民生的实质性改善。总体上看,“保守改革模式”的结果是经济和社会严重缺乏活力。“激进改革模式”的代价巨大。我当时还描述了苏联以政治改革为主轴,用经济改革来辅助政治改革的模式,结果成了首先要保证政治进程不可逆转,为此什么都可以做,违背了经济规律,最终导致国家解体,经济崩溃,人民生活水平大幅下降,人均寿命降到 60岁以下。中国模式虽有不足,但比较另外两种模式,显然是最成功的。中国避免了大的动乱,经济发展迅速,社会充满活力,人民生活水平空前提高,人民对未来的预期空前乐观。

中国进行了大量规模相对较小的政治改革,例如,彻底终止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各种政治运动,使人民可以追求正常的物质利益和文化精神生活;为历次政治运动的受害者平反,使他们的知识和才干得以发挥;废除了人民公社这种政社合一的制度;进行了村级选举为代表的多种基层民主试验;废除了领导干部终身制;建立了国家公务员制度;在一定范围内建立了官员“选拔”和“选举”相结合的制度;广泛实行了官员提拔公示;改革了户口和档案管理制度;大规模地削减了各种行政审批;政府重大决策均进行广泛民主咨询;建立了基本适应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行政管理体制等。中国今天的迅速崛起与这些行之有效的政治改革是分不开的。

只要对中国政治制度略有常识的人都会知道,在中国的特定环境下,走出旧的“政治挂帅体制”和“计划经济体制”的过程只能是一个政治变革的过程,因为旧体制的特点是政经不分(如企业是党政企三权合一,农村是政社合一的人民公社体制),而中国改革的过程就是一个不断解决政经不分的经济改革与政治改革互动过程。从这个角度看,中国确实把许多政治改革的措施寓于经济改革和社会改革之中,主要是围绕发展经济、改善民生和改进社会治理来推进的,例如废除人民公社,一方面调动农民发展生产和改善生活的积极性,另一方面也是一场涉及中国大多数人切身利益的政治和社会改革。我们的国企改革既是经济体制改革,也是社会制度和政治管理体制的创新。我们的物价改革、住房改革、银行改革等也都涉及经济、社会和政治三个领域的改革。中国的许多改革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它们不是单向度推进的,而是综合推进的,许多社会建设和政治改革的内容都寓于“经济”改革之中。

总之,中国各种政治改革事实上已有相当的积累,改革的深度和广度远比外界了解的要大。我们绝大多数的政治、经济和社会改革不是截然分开的,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中国政治改革的独特方法,虽有诸多不完善之处,但总体上还是体现了一种政治智慧。它化解了单向度推进政治改革可能带来的巨大社会风险,避免了许多国家因激进政改而造成的政治混乱、社会动荡、经济崩溃乃至国家解体。

这也反映了中国文化传统的影响,西方文化强调个体和差异,中国文化强调整体和综合。过去的 30多年中,中国已经借鉴了西方强调个体和差异的许多做法,但中国从未放弃自己整体思考和综合治理的传统。在某种意义上,这也体现了中国改革进程中的重要政治考量:在中国这么一个超大规模的“文明型国家”里进行改革,一定要考虑每项改革政策的代价。智慧地、稳妥地推动政治改革,以较小的代价争取较大的成果,才是中国前进的最佳途径。

总之,中国一切改革的宗旨都是为了中国社会主义制度的自我完善,而非照搬西方政治制度。在坚持这个宗旨的前提下,中国经济、社会和政治领域内的改革已经基本形成了自己的逻辑,即统筹兼顾,突出重点,循序渐进,各项具体改革的比重会时有调整,该侧重经济改革就侧重经济改革,该侧重社会建设就侧重社会建设,该侧重政治改革就侧重政治改革,该三者齐头并进就三者齐头并进,一切都取决于改革的具体时空条件。但现在看来,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在对改革大业的宏观把握上,我们还是会把重点放在经济体制改革,因为发展生产力、全面改善民生仍将是中国很长时间内的首要任务。

在经济领域内,中国已经形成了“看不见的手”与“看得见的手”相结合的混合经济模式,这个模式并非十全十美,但已经奠定了中国崛起的基础,明显胜于导致西方金融危机的“华盛顿共识”。在社会建设方面,我们已经以世界最快的速度建立了覆盖了 13亿人的基本医保制度,而美国至今还有 1/6的国民没有医保;我们的住房自有率也一举超过了所有发达国家。在政治领域内,我们“选拔+某种形式的选举”的制度创新,虽然还在完善之中,但已经不害怕和西方仅仅依赖选举的政治模式竞争;我们一系列五年规划的成功制定和执行,以及这个过程所展现的决策民主和经济社会效益,令西方对中国模式不得不刮目相看。 2013年底召开的中共十八届三中全会又通过了全面深化改革的决定,其核心内容是“政治定力”前提下的全面改革,特别是五位一体的联动改革。所谓“政治定力”,就是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所谓“五位一体”,就是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生态领域的全面改革,同时中央也明确地把经济体制改革作为重点,发挥经济体制改革对于其他改革的“牵引作用”。这再一次体现了中国模式的统筹兼顾、突出重点的内在逻辑,以求全面地、智慧地、稳妥地推动各项改革,最终实现对西方模式的全面超越。

(作者为:复旦大学特聘教授、复旦大学中国发展模式研究 心主任、上海社会科学院中国学研究所所长、春秋研究院资深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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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实习生、谢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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