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中央美术学院院长潘公凯与藏传佛教觉囊派第47代法王、觉囊唐卡传承人健阳乐住仁波切10日在清华大学就宗教与艺术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碰撞,席间交锋不断,听众掌声频频。
一袭绛红色袈裟,偏袒右肩的健阳乐住仁波切自嘲从“古代走来”,因为他的故乡壤塘是中国国家级贫困县,位于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交通极为不便,生活条件也非常艰苦。
然而,就是这位在穷乡僻壤里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令潘公凯院长颇为惊讶。
在健阳乐住仁波切即兴发言后,潘公凯院长感慨地说:“正因为生活比较偏僻,和当下的滚滚红尘有一定的距离,所以健阳乐住仁波切保留了一种生活方式,就是如何用自身的智慧来理解世界,理解人生,这种方法在我们西式教育机制下是很难得到的,我们的学生大都认为知识只能在课上讲,没有老师就不行,所以对知识的运用,对宇宙人生的理解达不到圆融的境界。”
“藏语里没有‘宗教’,一切无不是艺术”
在健阳乐住仁波切眼里,“宗教”一词是个舶来品。他说,“宗教”一词来源于西方,在藏语里没有一个和“宗教”对应的词。佛教从印度传入中国后就融入了中华文化,成为一种集体智慧,这是非常难得的。它既有对形而上的关注,也有对形而下微观世界的观察和分析,并且不仅仅是一种推理,还有自己的实证和体验,所以不能把佛教等同为神学,它更是一种文化。
在提到对“艺术”的理解时,仁波切说藏语里有一个词叫“娘木吉儿”,“娘木”就是各种表现,“吉尔”就是心里的起心动念。因为起心动念,就会产生很多艺术,因此在他眼里,一切无不可称作艺术。但真正的艺术不是模仿,而是对真善美毫无造作的表达。
潘公凯认为,从宗教和艺术的关系能够看到中华文化传承中古老且精华的部分。他说,在中华文化中,事物并不是独立割裂的,而是因缘和合的产物,因缘变化了,事物自然也会发生变化。所以中华文化里,对世界万物的认识是生生不息的。
他说:“从中西方艺术和宗教的发展历史来看,艺术是用来表达宗教信仰的,宗教信仰用艺术来传播教义,表达拯救世人的愿望,二者紧密关联。但同时,艺术在创作过程当中还带有修心养性或者修行的性质,这是中国文化和中国宗教比较特殊的方面。”
全球化下的自我超越
在两个小时的对话中,两位嘉宾都表达了对全球化背景下宗教和艺术异化的担忧。潘公凯说,艺术和宗教的本质都是为了自我超越,这个超越就是超越滚滚红尘的种种欲望和烦恼。
“人必须要生活在现实生活中,要解决衣食住行,这就需要生产必要的物质生活条件,但是有了这些东西后,还要有超越自我的追求。如果没有后者,人和动物就拉不开距离,动物整天都在找东西吃,想着把别的东西吃掉,人除了想衣食温饱之外,还要想我还能做什么,我生活在这个世界是为了什么?宗教和艺术在把人从哺乳动物中提升出来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他说。
“如果赚了50亿你还想赚60亿,这种数字变化不会让你超越。如果想为什么要赚这个50亿,你就开始超越了,要思考人在世界上是做什么的?要过一个怎样的人生?怎么样才能获得圆满的人生?”他说。
健阳乐住仁波切对答说:“人们都说修行人对自己的信仰有一种执著,但老实说,有些人对财富的执著真的令我们这些修行人自愧不如。”
他说:“艺术和宗教其实都只是一种手段,它的目的是让我们超越自己的情绪,破除心里的痛苦、烦恼和各种矛盾,使良善能够得到滋养,使真善美能够自然地释放和表达。”
在对话中,潘公凯很担心当代人实现自我超越的动力不足。他说,宗教和艺术都是在苦难中产生和壮大起来的,这种苦难既包括物质上的困难也包括精神上的不得志,而全球化和信息化彻底改变了人们的生活,现在很多年青人不知苦难为何物,这样自我超越就缺乏了土壤。
但是,人们也注意到,随着物质条件的富足,人们的精神痛苦也在不断增加。健阳乐住仁波切说,在现在这个时代,竞争压力这么大,嫉妒心、抱怨、愤怒这些负面情绪每天都在我们内心上演,常常是一瞬间就能开启,日常工作生活中要对自我有所超越,就要靠艺术去培养自己内心的良善,静养自心,在这方面唐卡是很有帮助的。
创意不等于创造性
由于《佛说造像度量经》中对唐卡的绘制,特别是佛教人物的身形、姿态和饰物都有明确的规范,也有人提出唐卡绘制就是一种模仿而非创作。
潘公凯在回答现场提问时说,像唐卡这样非常规范的艺术该怎样体现创造性?这个问题的提出折射了一个认识上的误区,就是把创意放大,作为艺术的目的。
他说:“并不是人类自有艺术以来就强调创意。这种误区之所以会形成,是因为在西方学院派墨守成规、科技发展带来人类变革的背景下,现代主义艺术家出现了。这个群体被人类所承认,然后创意的功能被放大了。现代教育也有误区,总是认为这个没人做过啊,好!其实,没人做过并不意味着一定就好。就艺术而言,创意是第二位和第三位的,第一位的目的还是要超越自我。创作者要引领观者超越自我,所以要用新鲜的东西吸引人,这样就需要创意。”
健阳乐住仁波切说,唐卡画师会把佛像作为一种真理的象征,通过绘画培养对真理的感情和希求之心,它的目的是开启每个人自身的审美智慧,使我们每个人具有品味幸福的能力。“一颗痛苦焦灼的心是漂浮不定的,没有办法品味幸福。所以唐卡画师创作的就是对慈悲、智慧和空灵的体验,这也是为什么一幅唐卡画得满满的,但观众看上去会依然觉得宁静的原因。优秀的唐卡每一个线条都透露着从容。”
健阳乐住仁波切坦言在艺术的海洋里,觉囊唐卡处在最边缘的地方。他说:“在全球化时代,要对一种艺术进行定义太难了,但是再难,我们对自己的古老传统也要拿出一些胆量和责任感去做定义。我们很古老,而大家都太关注西方了,对自己本具的东西视而不见。所以,我们要去勇敢地做这个定义,如果我们做了这个定义,这也是对世界做的一点贡献。”(新华网北京9月10日电 记者程云杰 张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