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解体是世界现代历史上一桩重大事件,至今对世界格局的变动重组影响深远。对于这一事件的原因与后果的分析,理论界一直存在不同争论。究竟是何原因导致强大的苏联一夜之间亡党亡国?是由于戈尔巴乔夫的背叛还是苏联的社会主义制度不能适应时代要求?苏联解体究竟是福是祸?笔者近年来在整理相关文献过程中注意到,美国重要战略思想家布热津斯基对此问题有直言不讳的分析。
一、“美国确实在苏联解体的政治进程中发挥了核心作用”
布热津斯基在《第二次机遇:三位总统与超级大国美国危机》一书中明确提出:“美国确实在苏联解体的政治进程中发挥了核心作用。”“作为20世纪70年代末的总统助手,我长期以来确信俄罗斯帝国的多种特征是其阿喀琉斯之踵,我曾提出了一个中庸的秘密计划,旨在支持苏联内部非俄罗斯共和国的独立要求。而国务院的反应是,当时苏联事务的主要专家劝说国务卿说,事实上现在存在一个‘苏联民族国家’,一个很像美国的多种族混合体,我的提议将会产生相反的作用。因此计划没有推进。”布热津斯基毫不讳言瓦解苏联是美国一以贯之的长期战略。他说:“苏联的解体是长达40年的两党共同努力的结果。几乎每位美国总统都以不同方式为此结果作出了实质性的贡献,而且,作出贡献的还有其他一些人物,比如教皇约翰·保罗二世、莱克·瓦文萨(波兰团结工会的领导人)以及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造成苏联解体的“新思维”的提出者)。”“最为重要的是,几位美国总统对苏联构成的长期威胁具有共识。他们遏制苏联使用军事力量来扩大其支配范围,并在同时迫使苏联这个对手在其处于劣势的政治和社会经济领域(展开竞争)。……这吸干了苏联的资源,使苏联在意识形态上不再强大,其政治成功不再具有吸引力。”
布热津斯基在书中认为,实践证明,利用外交等手段主动发动攻势,威逼利诱东欧国家摆脱苏联投向西方、戈尔巴乔夫放弃苏联,从而进一步使苏联陷于孤立的战略收效巨大。“正是波兰团结工会的运动及其余东欧国家的影响,导致了民主德国政权的战略孤立。波兰人因而不只是改变了他们自己的政权;通过使戈尔巴乔夫面临一个不可能的两难,他们加速了德国的统一。对苏联领导人而言,表现英勇的更好办法是谈判达成一项安排,使其有助于稳定局势,同时使苏联成为塑造‘世界新秩序’时与美国平起平坐的伙伴。至少这是戈尔巴乔夫本人的强烈意愿,而布什则在马耳他和华盛顿加以巧妙利用。”“布什的表现的确值得高度赞美。他对其苏联对手用甜言蜜语来哄骗、保证和奉承,并不动声色地加以威胁。他必须以全球伙伴关系诱惑戈尔巴乔夫,同时鼓励后者默许苏联集团在欧洲的解体。与此同时,他还必须使其英国和法国盟友放心,一个重新统一的德国不会威胁他们的利益,同时要求联邦德国总理承认奥德河—尼斯河线为政权更替后波兰的西部边界,在那之前只有苏联捍卫这一分界线。”
二、里应外合,苏联最终由内部瓦解
布热津斯基认为,在美国瓦解苏联长期战略的作用之下,里应外合,苏联最终由内部崩溃。他在另一本著述《大棋局:美国的首要地位及其地缘战略》中写道:“像以前的很多帝国一样,苏联最后从内部爆炸和瓦解了。其原因并不是直接的军事失败,而主要是由经济和社会问题加速引起的分崩离析。苏联的命运证实了一位学者的正确看法:帝国在政治上生来就是不稳定的,因为下属单位几乎总是喜欢享有更大程度的自治。而且这些单位的那些反动派精英几乎总是抓住机会采取行动以取得更大程度的自治。从这个意义上说,帝国不会被攻克,而只会分崩离析。这种分崩离析通常是非常缓慢的,但有时也会非常迅速。”
此外,布热津斯基还敏锐地观察到文化、宗教等因素在苏联解体过程中的巨大影响力。他在这本书中说:“争夺的最后结果也受到文化因素的很多影响。美国领导的联盟,一般说来,认为美国政治和社会文化的许多特性是积极的。”“与此形成对照的是,俄国却在文化方面受其大多数中欧仆从国的鄙视,它主要的和日益自信的东部盟国中国对它甚至更加鄙视。对中欧人来说,俄国的控制意味着使中欧人同他们认为是他们哲学和文化故乡的西欧及其基督教宗教传统分离。”“约翰·保罗二世在执行政治压制的东欧点燃了精神世界不可或缺的意识。”([美]兹比格纽·布热津斯基:《第二次机遇:三位总统与超级大国美国危机》,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美国在越南军事行动的失败以及由此导致的削减防务费用的趋势促使尼克松总统在接受现状的基础上寻求与苏联缓和。但是不久之后,另一位美国总统吉米·卡特发动了人权运动,这与约翰·保罗二世在精神层面的呼吁相交织,促使苏联体系在意识形态方面处于守势。”(同上)布热津斯基认为,通过在意识形态领域发动一系列攻势,苏联逐渐被耗尽国力。“意识形态的桎梏削弱了苏联的创造潜力,使它的制度越来越僵化、经济越来越浪费、技术上更无竞争力。只要不爆发相互毁灭的战争,在长期地竞赛中,天平必然最终向有利于美国的一半倾斜。”([美]兹比格纽·布热津斯基:《大棋局:美国的首要地位及其地缘战略》,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
三、苏联崩溃是成就美国独霸地位的最后一步
布热津斯基认为,苏联解体事件在世界近现代历史进程中产生的影响不可估量。“苏联的崩溃代表着意识形态的一个重大转折。……但是,它还标志着一桩更具有历史重要意义的事件:存在了300多年的俄罗斯帝国从此寿终正寝。”([美]兹比格涅夫·布热津斯基:《大失控与大混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版)“苏联的失败和崩溃是一个西半球大国美国迅速上升为唯一的而且的确也是第一个真正的全球性大国进程中的最后一步。”([美]兹比格纽·布热津斯基:《大棋局:美国的首要地位及其地缘战略》,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苏联的崩溃不仅为美国的势力可能进入欧亚大陆真空(特别是通过致力于巩固新的非俄罗斯国家)打开缺口,而且还在欧亚大陆西南边缘地带产生重大的地缘政治后果:中东和波斯湾已转变为美国公开地和独一无二地占有优势的地区。”([美]兹比格涅夫·布热津斯基:《大失控与大混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版)
对于苏联崩溃的后果与地缘政治版图的布局,布热津斯基也展示出他的深谋远虑。他认为,苏联解体后,这一区域分裂与独立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因此,放弃帝国野心的必然结果是,出现地缘政治力量进一步分散的前景。使帝国东山再起——可能打出某种新的幌子或采取强制性较小的方式——对于很多俄罗斯人来说,之所以称为很具有吸引力的选择方案,道理就在于此。”(同上)
由此可见,与其说“美国确实在苏联解体的政治进程中发挥了核心作用”,一定程度上不如说是由美国主导的意识形态(经济、政治、宗教等)在此历史进程中发挥了核心作用。苏联解体之争,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两种道路、制度之争等等,一定程度上最终会集中、凝聚而表现为意识形态领域之争。所以有学者认为,当代最根本的问题在于意识形态。塞缪尔·亨廷顿说得好:“自由民主与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之间的冲突是意识形态上的冲突,尽管它们之间有重大的差别,但它们都是现代的、世俗的,并公开地赞同最终要实现自由、平等和物质富裕的目标。”([美]塞缪尔·亨廷顿:《第三波——二十世纪末的民主化浪潮》,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
明因果方可增智慧。苏联解体的原因分析绝非像目前国内有些学者所说的那样不应纠缠。布热津斯基的洞察可能会使我们更深入地透过历史的表象思考其本质。
(作者: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社会主义研究中心特邀研究员、信息情报研究院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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