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一九九八年经济形势及走向

　　“政治上得分，经济上困难”，是一九九八年香港社会的一种流行说法。

　　香港回归祖国一年多来，“一国两制”、“港人治港”和高度自治取得成功，首届立法会选举成功，得到全世界普遍认可和高度评价。

　　香港经济，自一九九七年十一月始，受到亚洲金融风暴袭击，受到港英政府多年来推行高房价、高股价、高通胀、高工资及负利率政策形成的泡沫经济影响，内外因素所致，一九九八年出现较为严重的衰退。

　　董建华表示，香港经济将经历几个季度的艰苦调整，才有可能逐渐复苏。他强调：“长期以来成本飞涨损害和抑制了香港经济的增长。事实上在过往数年，持续接近两位数字的通胀率、薪金飞涨的幅度以及高昂而不切实际的物业价值，已对香港的经济活力构成严重威胁。这些问题已引起特区政府的足够重视”。

　　香港特区政府对于面临的经济形势有所认识和把握，明确指出香港经济已进入较长的调整期，不断采取相应措施，探讨解决途径。

　　“五降一升”   经济形势严峻

　　香港经济今年的严峻形势，主要表现在“五降一升”方面：

　　一、股市下降一半，楼市下跌四成。今年头几个月，香港股市出现异常反复，元月恒生指数跌至7909点的最低谷，与去年八月16820点高峰相比，下跌8911点，跌幅达53％；其后升跌无常，三月末反弹至12000点；受楼市低迷、日本金融市场动荡及印尼政局动荡等的影响，五月末股市下泻至8935点，六月中旬，跌破8000点低位，跌幅达49 ％，创三年半来新低；八月三日，7500点大关弃守，八月十一日，港股跌至6779点，7000大关失手，为1993年7月以来的新低，与去年高峰期相比，跌幅10040点，跌幅达60％多。香港股市，已经全面进入“熊市”阶段。

　　去年十月以来，香港楼价暴跌，交易萎缩，物业市场开始急剧调整。据香港特区政府土地注册处六月初公布的数字显示，今年前5个月登记的楼宇买卖合约仅为46032宗，交易总值1563.84亿港元，分别比去年同期急跌51.2％和55.9％，加剧了去年末季开始的楼价跌势，至今一手楼价和二手楼价分别平均比高峰期下跌四成，局部地区降至五成。

　　股市和楼市，是港人经济收入的重要来源，是香港泡沫经济的显著标志；今年跌幅之大，前所未有。

　　二、银行呆账、坏账增多，资金外流，盈利下降。香港银行体系的一个突出特点是，借贷率高，特别是物业借贷占整体贷款的47％，中小企业也有相当的信贷比例。亚洲金融风暴严重打击了投资、置业及经营者的信心。据美国高盛（亚洲）公司的研究报告预测，香港的楼价可能再跌20％，即由高峰期的价格回落六成。这对香港经济、特别是银行体系造成很大冲击。在不景气的环境下，不少企业收缩、倒闭，造成银行持有大量不良资产，呆、坏账增多。面对香港严峻的经济形势，不少外资银行相继撤资，日资银行大量调动资金，香港银行资金严重流失。为了保持港元坚挺，香港坚持捍卫联系汇率，呈现利率高企、经济放缓、资产收缩、贷款质素降低的局面，使香港银行体系受到严重挑战。据预测，香港银行今年盈利将下降6.6％。

　　三、内外需求疲软，零售不景，旅客下降。相当一个时期以来，香港经济活动处于停顿或倒退状况，内部需求严重萎缩，今年头4个月，零售量下跌14.9％，饮食业尤其萧条；建造业方面，私人机构建屋明显放缓；外部需求方面，订单减少，制造业受到打击，致使货物及服务出口普遍下降；旅游方面，据香港旅游协会统计，上半年来港旅游的游客为450万人次，较去年同期下降21％，其中北亚市场跌幅最大，达52.2％；日本与南韩旅客跌幅分别高达50.1％和60.7％。当然，由于中央有关部门采取了增加内地居民“香港游”30％名额的措施，六月份来自内地的游客比去年同期增加七成，对香港旅游业有一定支持和促进作用。

　　四、贸易下滑，相关行业严重受损。特区政府统计处七月二十八日公布的数字显示，今年上半年整体出口货值较去年同期减少2.1％,其中，转口货值下跌1.6％，港产品出口下跌5.4％，进口货值下跌5.7％，贸易逆差为672亿元，相等于进口货值的9.3％，低于去年同期的13％，因此，今年上半年有形贸易逆差较去年同期收窄。以六月份来说，港产品出口值为1167亿元，较去年同期下跌2％，其中转口货值为177亿元，较去年同期下跌2.1％，进口货值为1233亿元，较去年同期下跌6.4％，贸易逆差66亿元，相等于进口货值的5.3％。随着有形贸易增长的放缓，香港与贸易有关的服务输出业面对更大的困难。

　　五、整体经济出现15年来首次负增长。特区政府五月底宣布，香港今年首季经济增长率与去年同期和最后一个季度相比，分别有2％和2.7％的负增长，八月三日，特区政府再次宣布，将第一季度本地生产总值调低为2.8％，这样，香港经济出现15年以来的首次经济倒退。八月底，特区政府表示，香港经济第二季度出现了5％的负增长，为25年来新低。

　　亚洲金融风波以来，香港在楼市、股市等方面，市值损失32000亿港元，平均每位股民一年损失市值350万港元，几乎相等于过去三个财政年度香港本地生产总值的总和。

　　六、企业收缩，失业率上升，创15年来新高。自去年底以来，香港经济加速调整，一些企业倒闭、收缩、大量裁员，致使失业人数增多。特区政府五月十八日公布二至四月份失业率为3.9％，就业不足率为2.2％，是自一九八三年四月以来即15年以来的最高纪录，失业人数高达12.8万。据特区政府七月二十日公布的数字，失业率已经增加到4.5％，比今年初高出2％，失业总人数14.4万以上，由于新创职位减少，就业不足率升至2.6％，就业不足人数超过8.5万人；8月18日，政府再次宣布，失业率已达4.8％，就业不足率临时为26％，总人数为16万1 千多人。

　　香港工会联合会通过向下属企业调查后，公布第一季度失业率达12％，失业最严重的是制造业、建筑业运输业及通信业，最近工联会再次披露，香港有些地区失业率实际上已经高达14.9％，其中，饮食业失业率高达20％。业界权威人士认为，香港以前是结构性失业，失业者可以从制造业向服务业转移，而现在零售业、旅游业、金融业均不景气，再就业机会式微；以前低层人员失业者多，现在中产人士失业增多，这是今次香港失业情况的突出特点。

　　香港恒生银行七月份发表的经济月报预计，一九九八年香港实际本地生产总值倒退至3％，通涨下跌2％，游客下降15％，零售业销售额下跌10％，出口增长机会不大，下半年失业率将达5％以上。

　　香港经济衰退的深层次因素

　　“秀出于林，风必摧之”。香港经济出现衰退，并非偶然，外因影响甚大，多年积累的问题或太多太重的“作秀”成分，是这次经济出现严重问题的主要原因，内因起主要作用，其中具有深层次原因。

　　（一）香港经济国际化程度高，值得肯定；过分依赖国际经济和外围经济，内涵失调，香港经济必然出现问题。长期以来，香港经济是典型的“两头在外，大进大出”外向型经济，香港经济国际化程度高，形成了外向型经济体系，值得肯定；但是，香港经济过分依赖国际经济，难以形成自己的主导产业，一遇风浪，便难以自拔；香港过去物价日益高企，楼市总体比美国、日本、欧洲都高，泡沫经济成分较重，两者相加，在这场金融风波中的影响程度，即可想而知。目前看来，影响香港经济的国际经济环境并不有利，主要表现在：

　　（1）日元贬值，香港信贷市场进一步收紧。日本经济持续恶化，及其金融市场元气大伤，使日元连续贬值。五月二十五日美国财长表示，日元跌至150日元兑换1美元水平，美国也可以接受，这显示美国认为日元在短期内贬值对美国有利。六月八日，日元跌破140日元兑换1美元的关口，日资银行为达到日本规定的8％的资本充足率的要求，可能进一步收缩在香港的业务，策划撤资。日资银行1997年向香港提供的商业贷款占全港总贷款三成，日元贬值对香港造成的信贷紧缩，将对香港经济造成不可忽视的影响。

　　（2）欧洲经济基础良好，受亚洲金融风暴影响甚微，公司盈利幅度较大，对外资吸引力较强，对香港引资造成冲击。欧洲股市今年前4个月较去年同期上升30％，目前欧洲联盟各国财政赤字普遍下降，去年欧盟成员国财政赤字占GDP2.5％，今年将有所下降，1999年计划降至2％。亚洲金融风暴发生以来，大量资金拥向欧洲市场，欧洲失业率下降，经济复苏进程加快。预计今年欧盟GDP增长率为2.8％以上，是进入九十年代以来经济增幅最大的一年。欧洲单一货币体系将于1999年正式建立生效，届时欧洲货币将成为与美元一样的强势货币。这会使香港外资部分转为欧洲货币或流入欧洲市场，这对香港经济复苏显然不利。

　　（二）历史问题积累多，结构严重失调，香港经济振兴的内在动力有限。有政府官员反映，香港回归前股市楼市急升，是英方埋下的“定时炸弹”，港英政府罔顾香港经济的长远发展，给特区政府带来经济上的一系列困难，导致香港经济出现现在的困境，有人认为，香港回归，推迟了这场经济风暴到来的时间。兹举几端说明之：

　　（1）联系汇率问题。香港自一九八三年开始采用联系汇率后，一直执行1美元兑7.8港元的固定汇率，对稳定香港经济和货币甚至是政局及宪制起到了重要作用；由于这十几年汇率和资金市场价格不断变化，香港在联系汇率上以不变应万变，压力很大；今年不少人对此提出异议，有人希望港元与美元脱钩，改与人民币挂钩，也有人希望调整联系汇率的汇率，香港地产大王李兆基甚至认为，香港要维护联系汇率，只能提高利息，这就必然影响股市、楼市和消费市场，彻底解决这个问题的最佳办法是取消联系汇率，取消港元，在香港直接使用美元，炒家便无法利用汇率利差冲击金融和股票市场，对破坏香港经济也无处下手。目前看来，香港特区必须坚守联系汇率，因为现在香港经济对于稳定的需要大于对于改革的需要，但是长期坚守这个联系汇率，对香港金融业和复苏其它行业仍有相当压力，因此，香港联系汇率受到考验。

　　（2）竞争力问题。即使现在楼价和租金有所下降，但香港经济成本尤其是物业成本仍高于美国和日本等世界上物业成本较高的国家和地区，给香港制造业、旅游业、商业等都带来很大压力，竞争力受到严重打击；工业基础有限，中小企业关停并转的状况和经营困难仍然存在，短期彻底改善失业状况的空间有限。董建华和特区政府力图降低香港经济成本而增加香港经济竞争力，作出多项决策，但由于金融业为此要付出更大代价，所以在取舍平衡中仍要付出很大努力。

　　（3）工业空心化和经营高新科技产业的系统化问题。从特区政府到普通商人，现在对发展高新科技产业和工业都有认识，并采取了一定措施，如成立科技创新委员会，在大埔修建科技园，鼓励工业界奋发图强等等，但香港工业只占香港经济的7％，第二产业没有形成自己的支柱产业，出现产业尤其是工业空心化问题，香港科技投入只占本地生产总值（GDP）的0，4％，而内地已达1％，世界是发达国家一般是2－3％，相对台湾工业的40％，新加坡的接近30％，香港经济在此次亚洲金融风波中损失就自然比它们大；香港工业在短期内要有大的拓展，需要特区政府和商人付出很大努力；根据台湾新竹工业园的经验，需要十八年时间才有显著成就，香港要走自己发展工业和高新科技产业的路子，形成经营和发展创新科技的整体氛围，特别是有利于发展创新科技的金融环境，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4）工商界人士意识问题。港人勤劳、节俭、聪慧、应变能力强、国际经营经验丰富，世所称道；由于多年在股市和楼市方面巨大利润的诱惑和吸引，香港多数工商界人士对这方面的投资兴趣很大，有些人对眼前利益兴趣大，对短平快的项目兴趣大及家族企业的特性，他们对工业和高新科技产业的投资只是采取试探性、可进可退的方式，一般不愿意承担较大风险、为香港工业和高新科技产业的腾飞作出太大的奉献，因此，特区政府在这方面的工作力度更要加大，使这些工商界人士树立长远的、发展的经营意思，在经营高新科技产业上提高企业和香港的国际化能力。

　　（三）政府需要研究宏观经济战略，尤其需要探讨“积极不干预”政策的现实和长远适应性问题。香港舆论现在最关心的一个问题是，特区政府怎样检讨过去港英政府奉行“积极不干预”的经济政策；这个政策在七、八十年代为香港经济的发展发挥过作用，但在九十年代尤其在二十一世纪高新科技产业突飞猛进的时期，在香港工业经济比较薄弱的时期，在有些港商还患有“经济近视眼”的时期，如果没有特区政府强有力的支持，香港经济的后劲和竞争力问题将长期得不到真正的解决，香港要在经营高新科技产业方面取得成就，没有特区政府的大力支持和有效引导，香港经济要取得全面健康的发展，是非常困难的。现在特区政府虽然已经开展了若干探索，尤其在联系华南地区形成华南经济一体化方面有所进展，工商界人士希望政府在改革这个已经落后与时代的“积极不干预”政策方面及与内地联系方面迈出更大的步子。

　　据香港中文大学经济系的计量经济模型预测，香港一九九九年的经济增幅仍为负增长，本地生产总值的平减指数（GDP  Deflator）将为4.2％(今年为4.6％)，内部需求持续下跌1.8％（今年下跌6.1％），投资消费下跌2.7％（今年下跌7.3％），失业率为3.8％。仅仅由此看来，香港明年经济情况不容乐观。

　　艰苦调整后  将有明丽前景

　　香港经济基础较好，外汇和财政储备充足，特区政府多次采取了相应措施，努力降低损失，渡过调整期，正在为长远发展制度新的战略；因此，辩证地发展地看，香港经济将可能出现好转趋势，经过这个艰苦的调整期，必有明丽前景。   （一）外因朝着好的方面发展。欧、美经济今年均将有3％的增长，欧、美作为香港的主要出口市场之一，欧美繁荣在一定程度上将有助于香港经济走出困境，即使日本经济出现轻微负增长及亚洲其他主要经济体发展缓慢，外部对香港经济的冲击将逐步减少，国际金融市场将日趋稳定，这对适当改善香港经济将产生作用。欧元启用后，将与美元形成一定均势作用，这对稳定香港金融和货币将带来新的信息。

　　（二）特区政府有关措施正在发生作用，内因正在发生变化。董建华先生和特区政府为振兴香港经济已经和正在付出努力，多项措施正在发生作用；银根方面，资金紧缩现象将有所改善；尽管利率仍不可能明显下调，但特区政府实现的免征所得税措施，使资金不再外流、离岸存款回流、外汇基金债券回购，这些将进一步改善流动资金的紧绌，信贷保证计划的实施也将缓和中小企业的困境。物业市场方面，有望止跌回稳；特区政府实行暂停批地及增加首次置业贷款计划及自置居所贷款计划受惠者名额等措施，将增加需求，使楼市有望回稳。

　　特区政府决定增加2350亿港元的基建开支，逐步加快基础建设，将使公营部门固定资本形成扭降转升；这样，下半年内部消费及投资的跌幅将会收窄，第四季度可望略微上升。由于上半年跌幅过大，全年仍将难以扭转颓势。中国银行港澳管理处预计，香港今年生产总值可能收缩1％左右；汇丰银行预测，今年全年香港经济增长仍会调低至负2％，通缩将回落至3％，这将有助于香港加强竞争力。同时，香港特区政府财力雄厚，有力量承担和应付这场金融风波，业界人士认为，香港有强大的外汇储备支持联系汇率，尚能应对这场风暴。

　　更为重要的是，特区政府注重提高公务员在发展工业和高新科技产业方面的素质，力图在全面提高香港经济的竞争力、提高香港经营高新科技产业质量方面迈出更为坚实的步伐。

　　（三）正在吸取亚洲金融风波教训。痛定思痛，后益无穷。这场金融风波给港人的教训是深刻的，特区政府和港人们开始对此有较为清新的认识，具体表现在：一是特区政府和港人们认识到香港暴露出存在泡沫经济的严重性，早认识到比晚认识到好，二是降低了各行各业的经营成本，提高了香港经济的竞争力，长远看对香港经济发展有利；三是又一次开始认识到工业的重要性，令港商对投资工业心理平衡，增加信心，四是港人认识到居安思危的重要性，改变了长期在顺境中成长没有抵御逆境的思想准备，增加了港人的进取心。

　　（四）内地强有力支持。祖国内地经济通过努力仍将实现8％增长，人民币坚持不贬值，内地经济稳定发展将对香港经济作出有力支持。今年，中央政府决定，人民币不贬值，增加来港旅行人数，让广州和深圳机场纾缓香港国际机场货运困难，使香港特区得到实惠，港人充分感受到伟大祖国的强大力量。当亚洲区经济回稳时，香港信贷紧缩局面将会缓和，在资金短缺情况有所改善、利率开始下调之时，也就是香港经济开始步上复苏轨道之日。

　　香港这次经济调整，是一九九五年未完成的周期性调整的继续，是在外部恶劣环境冲击下的一次较大的结构性调整。通过这次调整，香港特区将改变失衡的经济结构，在房地产业及金融业务继续健康发展及转型升级的同时，高科技、高增值制造业将会得到相应发展，高楼价、高通涨、高工资的经济泡沫将会逐步消除，国际竞争力将进一步提高，不仅能够率先在亚洲东山再起，而且将在新的更高层次上踏上经济增长的稳健和兴旺的坦路。

　　

　　                                                     （1998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