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刘绍棠《牛背》的答问
张首映
2011年05月17日15:13 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新闻研究网
如今的小说评论,孜孜以求具体作品的分析,寻觅微观勘探的满足者,有之;思考小说发展的整体状态和走势,求得中观、宏观把握的快乐者,有之。刘绍棠的《牛背》问世后所生发的种种议论,则是微观、中观、宏观的品评兼而有之。有客来问,在“新写实”小说日益流布的形势下,怎样看待《牛背》的出现;《牛背》是叙事的,亦有“写实”,更有揭示人物精神和灵魂的意向,如何评说其中的“写实”与“写意”;《牛背》在当前小说创作中有何意义?带着这三个问题,再次走进《牛背》的世界;并与客切磋,齐享“疑义相与析”的乐趣。
客问:在“新写实”品评者看来,《牛背》似乎属于“旧”写实;新的或旧的写实,反正都属于系列,这种系列能否成为当今小说的主潮?
答曰:写实无所谓新旧,是小说作为叙事文学本身固有的一种素质,如花木之茎,人之骨骼,自然天成,并无新旧之别。小说从诞生之日起至今,都有写实的成分。不能说《官人》属“新写实”,《牛背》《生为女人》《苦衷》就属于“旧”写实;仅仅从写实而言,后三篇比前者写得更实;更不能说这写得更实的小说就是更新的写实小说。因此,也不能把“写实”作为当今小说的主潮视之,“写实”还不足以达到与“主潮”举案眉的层次,就像不能说人有骨骼,而骨骼就是当今人类生活的主潮。主潮与性质相关;与实与表现方法一个层次,不能根据表现方法判断文学和小说主潮的性质和方向。小说本身就该写实。如果小说的写实因素能成为主潮,那也不是当今的主潮,而是小说的全部历史的主潮了。
客问:小说不仅仅是“写实”的,《牛背》和《官人》就不仅仅是“写实”的,是否还有非写实的成份,“新写实”小说越写越实,现在又在变,变得不那么“实”;如果暂时就以“写实”划分小说的类别,当今还有没有另外类型的小说?
答曰:写实是小说的一种因素,不是全部因素。写实之外,还有写意之类。写得再实的小说也得写意。“新写实”小说,实际上在写实中写意。王维有一句名言,“行到穷水处,坐看云起时”。前几年有人对这类小说的评论尽往“实”处做,这是没有发展观念的;动极了生静,静极了生动;写实了必写意,写意写足了必写实。下围棋的人没有一个愿意把活棋下成死棋的,做小说的人也没有一个愿意“照搬生活”的,刘震云的《官人》意在写意,心理捕捉比《牛背》细致,心理捕捉在写意而不在写什么“生活本相”之实,更与写阵痛和生孩子过程中的哭天喊地分出轩轾。因此,与其把小说仅仅作为写实之作,不如把它视为写实与写意的双重变奏曲;与其单打一地厘定“新写实”的是非优劣,不如从当今小说的写实与写意双重变奏的总体 格局中把它当作一隅视之;从而启动小说内在的各种机制,推动小说的全面发展。
客问:《牛背》既写实,又写意,它的出现与“新写实”小说有无必然联系?怎样理解它内里的双重变奏?
答曰:刘绍棠是一位忠于信仰、执于生活、熟驭文字的作家,没有“新写实情结”,从《牛背》中看不出与“新写实”小说的直接联系。《牛背中两类人:谷秸、“我”、早青儿、李黑子和佟先生、方梦菲、邓白脸等,都写得神龙活现,栩栩如生。它在对个人命运及矛盾冲突的写实中,着意刻画人物内在精神品格和道德品行。出生并长年生活在牛背村的谷秸,既与早青儿青梅竹马,又终身相爱;虽未成婚姻,但感情真切,他的这种真切的情爱在对两人命运的描绘自然而然让人们感到爱的纯洁、崇高;谷秸与李黑子患难与共,但性格各异,有分有合,他对李讨二房媳妇和诸多封建乃至自私行为进行了坚决、彻底而又合乎人情的斗争,直到“右”派平反,他坚持不回北京而留在牛背村为群众造福,他对党、对乡村、对农民、对同志挚诚的爱和在具体行为中体现出来的正直、正义、为他的精神、在叙事中大写意式的展露出来,因此,《牛背》写实,写的是社会运动与个人命运之实,活脱出的是颂扬美和崇高之意,给人的是百折不挠、屈不压正、富于理想的精神。他对佟先生在台上阴冷的憎恶、对他倒楣后的关切,对方梦菲的私心的把握和利用,也展示出他爱憎分明、不卑不亢、内心宽阔而不失时机的周旋的品行和本领;显示出五十年代正派的中级知识分子的道德情操和忠于操守、富于牺牲的精神。《牛背》把谷秸的思想和行为的价值之光在写实中予以照亮,让它直射读者心中,催人自省和更新。因此,同样写实,思想品格大为不同;同样写意,精神情操却相径庭;同样双向变奏,《牛背》却给人以贝多芬英雄交响乐式的振奋和向往,给人以审美的愉悦,而不是审丑的冷酷,它在鞭挞丑恶乃至审丑中仍给人以向上进取的力量和信心。
客问:《牛背》并不属于让人激奋、才华四溢的小说,其写实方式难以显示九址年代的特色,其写意也不具备当代生活的情趣;它更像五十年代的作品,平实得几乎使人感受不到其中的深刻,写实和写意也并非新意迭出,似乎与当代生活“隔离”,其中的人物好像是些“熟悉的陌生人”,连写它的评论都难以让人激动和闪现灵感;怎样看待这种现象?
答曰:写实有许多写法,如平实、擂实、华而不实、亦虚亦实、求是的实和不求是的实、朴实、且华且实、客观写实的人物写实、社会写实和自然写实种种。刘绍棠的小说,属平实之作,《牛背》亦如此。《牛背》取材于八十年代以前,当然不是九十年代的生活,它已把自己的思绪、创新、感悟乃至灵感寓于平实之作,寓于现实主义的创作方式之中,其中的深意和新意在平实中无待于外地显露出来。平实的小说不是那种让人亢奋的撩拨人性的作品,而是耐人寻味、值得咀嚼的作品。在九十年代的人看来,八十年代及以前的人和事当然都属过去,属于“熟悉的陌生人”和事。但是,每一代人都有一代人的命运,每一代作家有一代作家的心声,刘绍棠以平实之笔写出他这一代人熟悉的人和事,写出了自己的心声和农民的心声,在当代文坛是独树一帜的,其一以贯之的精神也难能可贵。《牛背》是他北运河小说系列的一种,虽不同于《蒲柳人家》等,但仍保持着北运河系列的风采、神韵和风格。至于评论,是科学分析与审美分析的结合体,评论者的 情况、素质、条件不同,评价《牛背》的情况也就各异,这属于另外的问题。
客问:《牛背》并非杰作,但在这两年的创作中属于优秀之作,如何评估它在当前小说创作中的意义?
答曰:《牛背》是近几年中篇小说创作中可喜的收获,显示出现实主义强有力的生命力,也是写实和写意结合得比较好、尤其是在实中见意的写得比较成熟的作品;在农村题材的小说中,像《牛背》这样的作品目前尚不多见,值得评论和宣传。中国有九亿农民,都不为农民写实写意是残忍的;刘绍棠以他大半生的农村经历和少年英才而又执著表现农民的心声,对相当一部分作家具有启发意义;由此所产生的北运河系列小说及《牛背》,具有审美价值和文学意义,给文艺长廊带来清新而又突出的艺术情调和人物形象;同时,也说明农村题材的作品,既需要对今日之农村农民要重新认识和把握,题材要开拓,写法也要满足当代农民和人们日益增长和更新的文化需求和审美要求。我对《牛背》及意义的认识和理解,是在极匆忙中进行的,意在抛砖引玉,不在加封定论。当妥,请批评。
(原载《作品与争鸣》1991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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