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首映
2011年04月22日11:07 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新闻研究网
三
与文艺存在的五个方面相对应的,就是文艺学构架的五个部分——文艺理论、文艺发展学、文艺史、文艺接受学、文艺批评。同时,由于文艺存在的五个方面内部的二级分差,文艺学的五个部分内部也相应地组成了一些不同的学科。
(一)文艺理论。文艺理论也可叫文艺哲学,狭义的文艺学或文艺学原理,它的主要任务是对文艺存在的内容进行反思,再将反思化为系统的逻辑严密的科学体系。如果将文艺存在的内容理解为文艺本体,那么,文艺理论即对文艺本体予以反思的科学。尽管文艺本体与现实生活、文化具有许多联系,文艺存在的本体及其时空形式与世界的各种物质和精神现象有着一定的关联,但是,作为对文艺的学术研究,文艺理论必须先确立文艺本体是什么。因此,文艺理论不必在没弄清文艺本体之前就急于研究文艺与现实的关系,也不必急于研究文艺与文化的关系。科学的文艺理论应该从文艺本体开始,只有从文艺本体出发,才能真正找到文艺与现实或文化的关系,才能有力地界定并确立这些关系。中国科学的文艺理论体系至今未能完备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从道、从文以载道来研究文艺。建国后出现的有的文艺理论书与其说是从社会学看文艺特性,不如说是从政治需要使文艺理论成为论述政治与文艺关系的教科书,最终使文艺理论这一叶扁舟颠簸在政治的大海上,科学性便可想而知了。这些教训应该促使我们猛省:文艺理论必须至少以文艺本体为核心进行研究。
一旦文艺本体得以确立,文艺理论研究必须敞开通达而反封闭僵化。这是因为文艺本体是敞开的,它不仅向自身敞开,而且向自然、社会、文化、政治经济等各方面敞开,这种敞开体现了它对自然、社会、文化、政治经济的需要,也体现了后者对它的需要,正是在这种互利互创的关系中,文艺本体与各个方面保持着联系,并得以展开。文艺理论研究必须研究这些联系,因为对这些联系的研究,本身就是在研究文艺本体的各个方面。现在有人反对研究文艺与一切非文艺的关系,我以为这是错误的。
文艺本体论研究核心问题是如何研究或者说从哪个角度研究文艺本体的问题。这可以说是整个文艺理论和文艺学研究的关键。我以为,不同的时代不同层次的人对文艺本体的研究有不同的视角,如政治家首先关心的是政治与文艺的关系问题,哲学家首先关心的是哲学与文艺的关系,社会学家首先关心的是社会与文艺的关系问题,他们由此展开的文艺理论诸命题的论述自然迥然大异。我们作为审美学和文艺学研究者,确立了文艺在审美的意识形态中的作用和地位,自然必须从审美与文艺的关系中来展开对文艺本体的讨论,这也是文艺自身的审美特性所使然。在人文科学中,由于文艺与审美的特殊关系,文艺学与审美学的关系最为密切,因此,从审美与文艺的关系入手恐怕更能说明文艺本体的特质。我以为,文艺作为一种审美活动的产品,要为促进人生的审美化做出贡献。因此,从审美学来看,审美与文艺的关系并不仅仅是一个文艺美不美的问题,而且更重要的是文艺能否促进人生审美化的问题;也不仅仅是一个艺术美的问题,而且是一个艺术美究竟能不能促进人生的自由解放所达到的审美世界的问题;推而广之,还不仅仅是审美与文艺的问题,而是世界,文化世界、人的全部世界的自由解放而达到尽善尽美的问题,是一个由人生审美化促进人类逐日审美化的问题。因此,用审美学研究文艺本体及其他问题,不是唯美主义的,也不仅仅是为艺术的,更重要的是为审美的人生或人生的审美化的大问题。对文艺本体的研究必须由此展开,判断文艺的价值也必须以此为尺度,检验文艺的方法也作如是观,分析文艺与社会、文化的关系也以此为核心,研究文艺的发展须以此为基本线索,开展文艺的历史哲学的讨论也要以此为中心,进行文艺批评及其学说研究无例外的必须由此深发开去。
由于文艺本体是意蕴和形体的交融体,又由于文艺的意蕴是知、意、情的交流的产物,文艺本体的其他方面都是它们的展开,所以,文艺理论可具体划分为若干学科:1.文艺本体论。随着本体的内部展开,还可细分,如分为:(l)文艺知识论,主事文艺的知的因素研究;(2)文艺意志论,专门研究文艺中的道德意志、人格意志、权力意志、生命意志等;(3)文艺情感论,主要从事对文艺的情感、情绪作心理学、哲学、现象学的研究,也可以称之为狭义的文艺心理学。但如果文艺心理学不立足于研究文艺本体,它属于心理学范围。西方当代哲学、文论表明:仅仅从心理学研究情感及其他心理因素是不够的;(4)文艺形体论,侧重研究文艺的感性层次、风格、体式等,文艺的结构、叙事、抒情、场景的描写等;(5)文艺符号论,着重探讨文艺的语言材料的构成、特性等因素,使语言学和符号学、信息论等学科在研究文艺符号中具体化和深化。2.文艺方法论,主要研究文艺之所以是文艺的审美的方法论的本质特性,如思维方法,把握世界、表现世界的方法。我以为,前两年的所谓“文艺方法论”讨论好些在概念上是不成立的。许多人没有讨论文艺方法论,而是用其他学科的方法论来讨论文艺和文艺学,可以叫做“方法论的文艺学”。因此,如果这种讨论要深入下去,必须建立一种真正的文艺方法论。3,文艺价值论。由于文艺本体的展开就有价值判断问题,研究文艺价值与审美价值及其他各种价值的联系和差异,从而把握文艺价值的核心所在。在体系上,它可直接研究文艺本体的价值,又直接给文艺发展学、文艺接受学、文艺史和文艺批评确立价值判断理论,促进后面四个学科的研究和协调。4.文艺学逻辑论。因为文艺学是对文艺存在的反思的科学,而文艺理论又是这反思中最高理论科学,它有必要对自身的反思方式、思维特性、范畴设置、概念分布、体系构筑等方面予以研究,让人明白文艺学究竟对人类的人文科学有哪些逻辑上的贡献。我们过去这方面一直未做好,致使文艺学基本上没有自己的范畴和概念,而这对于一门人文科学尤其是理论科学来说是致命的。(11)哲学上的体系还是反体系的研究几乎都与逻辑学共始终,亚里士多德、康德、黑格尔、罗素、维特根斯坦几乎都是如此。文艺理论的建设必须以极大的热忱投入文艺学的逻辑学的建设之中。此外,还有文艺文化论、文艺社会论等。
(二)文艺发展学。对文艺存在的共时式的研究,形成了文艺发展学这门新学科。它也可命名为文艺史论或文艺的历史哲学,主要讨论文艺存在的共时形式,研究文艺的审美发生、发展过程的条件、因素、构成、规律、价值等。它既可以研究中国或西方文艺史的审美规律,也可以研究世界文艺史的审美构成和规律,凡属于人类文艺存在的一切共时形式都在其研究视野之内,或者说,它就是文艺存在的共时形式的逻辑展开和科学说明。这方面,从丹纳的《艺术哲学》、格罗塞的《艺术起源论》可以清楚地看到。我以为,《艺术哲学》与其实质是名实不符的,无论从其体系构造、概论分布、全书比重来说,还是就其理论学术水平来说,它根本上不是什么艺术哲学著作,充其量是一部以研究艺术史为主,以研究艺术史的外部构成作为研究艺未的理论铺垫的艺术史论著作。丹纳《艺术哲学》开篇说:“今年我预备讲的题目是艺术史,主要是意大利绘画史。未入正文以前,我想先说明我讲课的方法和旨趣。”(12)傅雷先生一九二九年译出此书时就译成《艺术论》(13)。依我之见,丹纳这部书按书的正文内容译成《艺术史及其理论》比较合适,不易引起歧义。丹纳这部书的重要价值也正在这里:对艺术史的理论进行了有划时代意义的研究,他提出的三要素说确实把握了文艺存在的一种共时形式。这是它与黑格尔的《艺术哲学》(即《美学》)的不同之处。如果说丹纳的这部书在研究文艺的审美发展上有特色,那么,格罗塞的《艺术起源论》则在展示文艺的审美发生上有奇功。我以为,格罗塞的这个小册子的贡献主要不在于他从史料中论述艺术究章起源于何时何地,而在于他提出了艺术的审美发生的理论,具有文艺的历史哲学的价值。事实上,格罗塞从书的开头至收尾,都在洋洋洒洒地谈论研究艺术起源的理论问题。
文艺发展学按其构成来说,至少可分为以下学科:1.文艺发生学。它主要研究文艺存在的原始的共时形式,这种原始的共时形式既可以研究原始社会的共时形式,也可以从儿童心理和视听角度观察感受艺术的方面研究,象皮亚杰那样;2.文艺人类学。主要从氏族文化、考古、田野开拓等许多人类学方面的理诊来研究审美现象文艺现象,使早期的许多文艺现象得到深刻的审美的阐释。、但是,文艺人类学不同于人类学的文艺学。西方学者常常从哲学人类学和文化人类学的基本原理来研究文艺理论,而文艺人类学主要从人类学方面来研究文艺史的一些理论问题,这是两码事,3.文艺过程论,主要探索文艺在发展过程中自身的共时运动规律,以及它与政治、经济、文化、种族、地理、环境、家庭、民族、阶级、集团的各种关系,由此还可组织为文艺政治学、文艺经济学、艺术文化学、文艺人种学等等。当然,所有这些学科都既可以作为文艺理论研究,也可以作为文艺过程论讨论,关键在于是把它放在什么位置上。如果放在文艺本体上,它们是文艺理论。如果放在文艺存在的共时中,’它们则是文艺过程论;4.比较文学、比较艺术。我以为,无论是影响比较,还是平行比较,都不仅仅是一个文艺史的问题,而且具有浓厚的文艺史的理论意味,比较自身就富有无穷多的理论意义。尤其是比较文学、比较艺术的理论,象韦勒克的《比较文学的危机》,简直就是旗帜鲜明的文艺史论。此外,还可有文艺史料学等等。
文艺发展学是处于文艺理论和文艺史之间的一门中介学科。一方面,它有论,可以与专门研究理论的文艺理论联结起来;另一方面,它又有史,可以与专门治史的文艺史结合起来,从而使这两史、论一直对立的双方在中介系统上协调起来,保证它们之间的顺利流通。
(三)文艺史。从审美与文艺的关系看,文艺史必须研究文艺在促进或抑制人生审美化的作用和发展状况。这是总的精神。具体来说,文艺史是文艺存在的历时展开的必然结果。它的主要任务是按时间顺序整理、研究个别的、具体的文艺史上的作家、作品、读者。用R·G·科林伍德的话说:这类学科属于“作为过去经验之重演的历史学”。(14)格罗塞也不无道理地指出:“艺术史是在艺术和艺术家的发展中考察历史事实的。它把传统中的一切;可疑的和错误的部分清除尽净,而把那可靠的要素取来,尽可能地编成一幅正确而又清楚的图画。它的任务,不是重在解释,而是重在事实的探求和记述。”(15)我能同意格罗塞关于艺术史必须对事实进行探求和记述的观点。文艺史处在文艺学的最底层,最基础的部分,如果最基础部分是不扎实、空洞的,文艺学的整体素质将会受到严重影响。但是,仅仅这样实在不够,格罗塞的论断明显地出现了两个漏洞:其一,对文艺史归根结蒂是需要解释认识不足。文艺史决不仅仅是训章考据之学,乾嘉方法是一种好方法,却不是研究文艺史的唯一途径和全部办法。它在一定范围即考据疏证归纳之内是可取的,但是,超出了这个范围,它就会出现弊病。文艺史对准确细致的解释的需要并不亚于文艺理论和文艺批评的需要。事实上,绝对考据的文艺史是不存在的,解释的文艺史却比比皆是。随着不同文艺史家不同的解释视角,文艺史的面貌大不一样。仅以文学史为例,刘师培的不同于胡适的,钱基博的不同于鲁迅的,林庚的不同于王瑶的,北大中文系55级的不同于刘大杰的,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的不同于游国恩等先生的,也不同于姜书阁的。即便是刘大杰先生早期与“文革”期间的本子也由观点变化而变化,许多老年的、中年的文学史家年轻时和现在对文学史以及某些作品的看法迥然大异的现象也并非子虚乌有。一个史家缺乏史识眼界,缺乏对史的价值评判,至少是不全面的。在这个意义上,我同意董乃斌对古典文学史研究的三个层次的划分,这三个层次分别为:由版本目录学、校摊学、训沽学、笺释学等构成的系统层,鉴赏批评层,整体上的理论把握层。(16)然而,文艺史的理论把握不同于文艺发展学的理论把握,前者更具体、更贴近史实、更具有历史感和还原意识,后者则更抽象、更接近理论、更富有现代色彩和当代的创造精神。只有这样,文艺史和文艺发展学的理论研究才能互相推动,互相促进,互补短缺。其二,格罗塞毕竟是过去一辈的文艺史家和文艺史论家,他对从读者角度研究文艺史认识不足。在这方面,姚斯提出的对文学史研究的挑战也不无针对性。在《向文学史挑战的文论》一文中,他提出文学史研究忽视读者的倾向由来已久,文学史研究不重视效果史或效应接受的错误必须改正。而我国许多文学批评史研究与文学史研究分家,而不是有机结合的倾向也可从姚斯的挑战中接受启发。至于文艺史的分类,或断代、或国别、或风格流派、或地域等等,前人有论久矣,就无需赘述了。
(四)文艺接受学。这门学科是文艺存在的抽象空间的展开说明。如果说文艺存在的时间形式是以一种纵座标为轴线的展开,那么,文艺存在的空间形式,不论是抽象的还是具体的空间形式,都是以一种横座标为轴线的伸展和延续。研究文艺存在的抽象空间形式就是从横的角度研究文艺活动中审美的感受、鉴赏、批评、理解、阐释、再创造等一系列因素。因为文艺存在的抽象空间形式绝对不是空洞的,而是以一系列文艺交流的客观存在活动作为依据。文艺存在的抽象空间最突出的表现在文艺接受上。文艺总是作家、作品、读者孕其与社会文化关系进行交流的活动,整体上读者或感悟或批评作家作品,表明文艺存在的抽象空间的实有。建立在这种实有基础上的文艺接受学的主要任务就是研究读者。读者是一个丰富的世界,其中包括批评家、鉴赏家,并不仅仅限于这两类活动在读者群中的人,还有更多的人在接受过程中或获益、或受害。研究读者,不仅要研究批评家的批评,如托多洛夫的《批评之批评》,还要研究更多的非批评家的读者,如文艺阐释学、接受美学、读者反应理论等学科的研究。尽管我以为文艺接受学必须研究批评学,但决不能仅仅是批评学。它必须对文艺接受的存在基础、条件、构成、主体素质、修养、差异、时间、空间、环境、意向、志趣、雅俗、方式方法等各方面进行全面而又深入的研究,甚至包括在这种研究前提下的对文艺管理、控制、检查、翻译、媒介、出版、校对、广告的研究。西方后现代主义文化对这些问题的全新阐释使人觉得这些研究是完全有必要的,因为它们或直接或间接、或明显或隐蔽地与读者的接受发生关系。二十世纪的西方文坛之所以称为“批评的时代”,与对文艺接受的全方位、全景观的思考有密切关系。二十世纪西方文论对文艺接受学的卓越创造可以说是对人类文化史与文论史的一大贡献。这方面,正好证明研究文艺存在的抽象空间形式必须是全面的,而非限于批评的。P.D.却尔写道:“文学作品是西方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已经融入文化之中,并通过某种方式的理解影响着人们的思想信仰和价值观念。如果人们对它们的理解迥异,那么我们的文化传统就很可能与其本来面目大不相同,甚至可能完全变成另外一副样子。由此可见,文学作品的解释对文化传统的形成是极为重要的。”(17)当然,文艺接受的文字表征主要是文艺批评,对文艺批评的本质、特征、过程、标准、方法以及与各方面关系的研究,应该作为文艺接受学研究的一个重要任务,使这种研究能给读者和批评家以指导和规定。
文艺接受学是处于文艺理论与文艺批评之间的中介性学科。一方面,它是一种接受美学、批评理论,与理论保持着密切联系,另一方面,它是一种以接受、批评为实践对象的学科,与接受、批评的关系不可分割,从而使文艺理论和文艺批评予以协调。过去,我们一直缺乏对这个问题的讨论,有些文艺理论教科书硬性地把鉴赏批评纳入自己的范围,使批评的一系列问题没有得到相应的解决。这几年,文艺批评异常活跃,有人打出牌子冲击文论,实际上这种冲击不仅没有目标感,而且有的所谓冲击的贫乏无据,肤浅之极,朝夕矛盾,错误百出,几乎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这样,加强文艺接受学及其文艺批评学的专门研究就显得非常必要和及时了。借用克兰的话说:“有了这一条,‘当代批评家以综合或半综合方法达到的许多分离和狭窄的见解就能相互调整,更充分地发展。这对于一切流派的批评艺术,甚至最后对于一般的人文学科,都大有好处。”(18)
(五)文艺批评。文艺批评是对文艺存在的具体时间形式分析和阐述。在横轴线上,它显得活跃生动、具体细致、感悟别致。因为抽象时间形式毕竟有其抽象的一面,而具体时间形式则是具体的、富于生气的、有血有肉的,文艺批评对这种具体的、富有生气的、有血有肉的具体时间形式进行研究,当然也染上了它的特色。就文艺批评本身来说,由于其主要任务是对当前的作家、作品、读者进行审美等方面的分析评论,是对文艺存在延续过程中最新的文艺活动的最迅速的把握,所以,它也必然不象文艺接受学那么理论化和有求同性,而是感悟的、个性的。同时,由于文艺创作是一个新作层出不穷、新人如雨后春笋的世界,所以,对这个世界进行评论的文艺批评也是新意迭出、人言异殊的。文艺批评界出现的多角度、多层次、多侧面、多风格、多个性的景象完全与文艺存在的具体时间形式有关。开展文艺批评时,批评家必须与作家、作品、社会文化和读者对话,必须与自身的理性的或感性的、主观的或客观的、宗教的或科学的、形而上或形而下的各种“前理解”“前拥有”“前假定”(19)进行对话,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本上比较准确而又直接地把握文艺存在的具体时间形式。而且,文艺批评是一门实践性和创造性的学科,它要求在批评实践中实现创造。正象姚斯所说的“在作家、作品和读者的三角关系中,后者并不是被动的因素,不是单纯地作出反应的环节,它本身便是一种创造历史的力量”。(20)
文艺批评的主要任务是批评实践,正如文艺史的主要任务就是从事文艺史研究一样,这是两个以“干”为主的学科。然而,文艺批评的重要性还在于,它是使整个文艺学变革、改造、重组的活动基因,是推动批评学、文艺理论建设的强有力的力量,而且在文艺学的整个逻辑构成中,是居于与创作及社会文化“外切”得最多、联系最密切的部分,它与社会的风雨沉浮、文化的更替兴衰、创作的文波墨海共始终,是离整个社会文化、创作最近的部分。如果文艺学的整个观念重新变化,那么,变化得最彻底最激烈的是文艺批评;如果文艺理论想革心洗面,必须从批评中接受新鲜血液;如果文艺学内部的五个学科需要文艺发展学、文艺接受学作为中介,那么,文艺学与外部的联系最直接的中介就是文艺批评;如果文艺学的发展巩固以及体系展开是从文艺理论——文艺发展学——文艺史或文艺理论——文艺接受——文艺批评,那么,文艺学的变化沿革则与之相反,从文艺批评——文艺接受学——文艺理论——文艺发展学——文艺史。因为具体空间形式的活动要比存在的其他要素活跃和有力得多,所以,文艺存在内部的这种重新变化必须由具体空间开始。由此可见,文艺批评对文艺学的改造与建设起着多么重要的作用。托尔斯泰曾说,真正的文艺批评能给创作以一线光明,同理,真正的文艺批评能给文艺学的建设王国一线光明,乃至照亮整个文艺学的王国。
如同文艺存在的本体和形式是不可分割的一样,文艺学内部的五个分学科也不可分离。这不仅是因为它们本来就是一个事物的几个方面,都由审美与文艺为核心互相联结在一起,互相促进与制约,而且还因为对它的分割根本上不利于文艺学的建设。在系统思想、整体意识日益深入人心的年代,绝对分割更显得不符合科学精神和当代的追求意识。在文艺学大厦里的这五个殿堂都是彼此沟通、互相依存、互为生死存亡的。其中任何一部分的倒塌都会带来大厦的倾斜和更动。从事任何其中一门学科的人想使自己绝对独立而彻底抛弃其他学科,这不仅是一种半愚味的非科学的幻想,而且根本上不能做到。文艺理论离开了后面四个学科,它的发展前途将受到严重威胁,其他四门学科依然如此。即使稳定性最强的文艺史研究,完全脱离文艺理论、文艺发展学、文艺接受学、文艺批评,也不会取得全面的科学成果。因此,在分析文艺学构架的五个部分基本结束之时,我们必须强调文艺学的整体性以及内部各部分的关联性。
四
恩格斯说:“运动是物质的存在方式。”(21)不仅物质存在,而且精神存在和文艺存在,都是运动的,变化发展的。既然上下四方的宇,古往今来的宙,既然人类的精神文化是随物赋形、随时而变的,尤其是人的精神文化,是由人们的思维运动和生命运动的产物,其运动变化的幅度之大难以想象,那么,建立在这种物质存在和精神存在的文艺存在也必然处于不断运动变化过程中。黑格尔在论述希腊文艺与希腊历史的运动关系时说:“假如有人说这种把‘自然的东西’变化为‘精神的东西’乃是我们或者后世希腊人的比喻,那么,我们可以回答道,‘自然的东西’变化为‘精神的东西’,恰好就是希腊精神自己。希腊人的诗句里显示着这些从‘感官的东西’到‘精神的东西’的进展。”(22)不止是希腊艺术的沿革,还有欧洲以后一千多年的艺术,东方几千年的艺术,都是这样运动的、变化的。尽管物质生产与艺术生产有不平衡倾向,尽管物质运动的各种类型——象恩格斯所划分的:机械运动、物理运动、化学运动、生物运动和社会运动——有着各种各样的差异,尽管运动自身的各种表现——象亚理斯多德划分的:产生、消灭、增加、减少、变化(变性和位移)(23)——存在着何等的质变量变,但是,所有这些与文艺存在有关的运动类型和运动层次,都是变化发展的,文艺存在的运动就是在这总的运动变化中运动变化着。因此,文艺学的运动发展是正常的、必然的、合规律和合目的的,而文艺学的静止僵化则是反常的、盲目的、反规律和反目的的。
本世纪关于文艺学构架的流行观点总体上是一致的,这就是欧美以韦勒克、沃伦为代表的三分法和东欧及中国以季摩菲耶夫为代表的三分法。这两种三分法的实际内容相同,都把文艺学分为文艺理论、文艺史和文艺批评。不可否认,这两种相同的三分法对文艺学的系统化、对文艺学的发展、对几十年来文艺学的研究和教学以及向社会的普及传播,都有过很大贡献,产生过巨大影响,起过相当重要的作用。由于文艺存在的运动展开,文艺学构架也必然再发展、再展开,所以,从上述的阐释文艺学的构架来看,这两种三分法明显地暴露出很大的缺陷。
这两种三分法在构架的立点和支点上有明显缺陷。韦勒克、沃伦的《文学理论》突出地表现出一种原始现象学的构筑体系的方法。它没有从自己构架所需要的立足和支点去认识构架,没有用相应的依据去证明这种构架的合理性,因而缺乏本体论基础,显得比较空泛。韦勒克、沃伦写道:“在文学‘本体’的研究范围内,对文学理论、文学批评和文学史三者加以区别,显然是最重要的。首先,文学是一个与时代同时出现的秩序(Simutaneous order)”,“其次,关于文学的原理与判断标准的研究,与关于具体的文学作品的研究——不论是作个别的研究,还是作编年的系列研究——二者之间也要进一步加以区别。要把上述的两种区别弄清楚,似乎最好还是将‘文学理论’看成是对文学的原理、文学的范畴和判断标准等类问题的研究,并且将研究具体的文学艺术作品看成是‘文学批评’(其批评方法基本上是静态的)或看成‘文学史’。”(24)而韦勒克、沃伦这里所说的文学“本体”实际上是作品自身,在没有对作品自身与后面由此派生的三门学科进行研究的情况上,匆匆忙忙下这种断语,在理论上尤其在逻辑上是无力的。
与此相类似,季摩菲耶夫也曾经下了同样的结论。所不同的,他是根据文艺学的任务来划分文艺学的组成部分的。《文学原理》开篇声称:研究文艺的“首要任务是如何运用苏联文学作品对民众进行共产主义教育,并且如何把人类储蓄在文学里面的巨大的精神食粮尽量输送给最广泛的群众。”“要完成这个任务,必须对以下三个基本问题获得清晰的解答:文学是什么?文学是怎样发展下来的?现在又是怎样发展着?”这三个问题组成的“三门科学——文学原理,文学史,文学批评——就是文学科学的内容”(25)。季摩菲耶夫的这种观点至少有如下毛病:第一,人们共同的任务很难作为构架的立足点,正象不能说哲学的任务是让人聪明而把聪明作为哲学出发点一样;第二,即使任务可以作为立足点,那么,也必须把人文科学总体任务与文艺学任务的中间环节交待清楚;季摩菲耶夫从一般到一般,混淆了各个不同部类的原则区别;第三,假设上述两条都能成立,那么,季摩菲耶夫也没有把审美与文艺的密切关系进行最起码的研究,更没有把总任务及其对应的文艺学的三门学科的对应关系理出来,因此,至少在逻辑上,季氏的构架的可靠性值得推敲。
近年来,钱学森先生从自然科学的角度提出了许多文艺学的问题。这是文艺学研究的一件幸事,钱先生把文艺分为十一个类别,即小说杂文、诗词歌赋、建筑、园林、美术、音乐、技术美术,烹饪、服饰、书法、综合艺术。(26)我以为,这种提法还可讨论:第一,这些部类整体上说主要属于艺术哲学或美学讨论的范围,并不主要是文艺学的研究范围,文艺存在不等于所有具有文艺和美的精神的存在,如果这样,人体表演、体操、商品广告、演说、美文化式的论文乃至日常生活中具有艺术性的东西都由文艺学研究,这实质上取消了文艺学研究的特殊对象。第二,与之相联系的,建立在十一部类的对象之上的文艺学构架将会显得过于庞杂,从而使构架支撑不起来。实际上,文艺学没有必要把美学、艺术哲学、一般哲学的对象合在一起来构筑文艺学的体系。第三,产生前两者的原因是:对文艺和艺术性的界定不甚清晰。文艺是一种特殊存在,艺术性则是一种泛存在,因此,文艺学构架只能建立在前者的基础上。艺术性的本体及其形式以及组成的艺术性研究的构架与文艺学有关,但不完全相同。
以上,我从几个方面申述了我对文艺学构架的看法,我的愿望是,这篇文章必须解决两个问题:一、将文艺学构架纳入文艺存在的本体和形式中,使之逻辑化、理论化;二、对现行的文艺学构架进行调整,补充两个一直未受重视的中介学科,使各方面疏通协调,使文艺学构架尽可能地完善一些。至于实现了没有?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盼望大家的批评。
(1)罗念生:《<诗学>译后记》,见亚理斯多德:《诗学》,中国戏剧出版社1986年版,第74页。
(2)加达默尔:《哲学阐释学》,1976年英文版,第100页。
(3)姚斯:《审美经验与文学阐释学》,1982年英译版,第xxviii页。
(4)鲍列夫:《美学》,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6年版,第273页。
(5)参阅胡经之,张首映:《文艺特性的逻辑展开》,《江海学刊》1987年第3期。
(6)钱钟书:《管锥篇》第1册,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12页。
(7)列宁:《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第178一179页。
(8)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134、143页。
(9)参阅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学生书局1981年版,第45一143页。
(1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Ⅲ,第154页。
(11)参阅拙作:《哲学范畴与文艺学范畴》,《文学评论》1987年第l期。
(12)见《傅雷译文集》,安徽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5卷,第41页。
(13)参阅《傅雷译文集》第刊卷,第570一607页。
(14)R.G.科林伍德:《历史的观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319页。
(15)格罗塞:《艺术起源论》,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第1页。
(16)董乃斌:《论当代古典文学研究的体系》,《文学评论》1986年第3期。
(17)P.D.却尔:《解释》,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1页。
(18)R.S克兰:《<古代和现代的批评家及批评>序言》,见作者编《古代和现代的批评家及批评》,纽约1952年版。
(19)这三个概念由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第32节中提出的。
(20)姚斯:《向文学史挑战的文论》,见瓦尔宁编《接受美学》,1957年德文版,第127页。
(2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98页。
(22)黑格尔:《历史哲学》,三联书店1956年版,第290页。
(23)妙亚理斯多德:《范畴篇》15a14,牛津1954年版。
(24)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三联书店1984年版,第31页。
(25)季摩菲耶夫:《文学原理》,平明出版社1955年版,第3一4页。
(26)钱学森:《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与文艺工作》,《文艺研究》1987年第1期。
(原文刊于《文艺研究》1987年第4期)
| 相关专题 |
| · 人民日报理论部编者文汇 |

微信“扫一扫”添加“学习微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