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首映
2011年02月21日16:30 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新闻研究网
在我看到的电影中,基本上有两种体式:时间体和空间体。象《老井》和《孩子王》,就是这不同体式的当代典范之作。《老井》把不同时代的人掘井的历史在镜头中压缩为一块碑文上的文字,而整个影片不过是这碑文叙述的史中的最后一行,整体上具有极强的时间性:时间线索分明,情节具有历史感,电影语言文学化、时代化、年龄化、个性化的特点明显,因果关系明确。这种电影从电影诞生至今占相当优势,培养了成万上亿的熟悉它的依恋它的观众,甚至养成了观众的专断和徽惰习惯:不是时间体电影就看不懂,看不懂就要骂,对另外的体式就排斥而不进行深入的思考。这是一种体式的电影“化大众”的正负效应。《老井》属这类体式中的上乘之作,负作用小些,但在它为人们喜闻乐见、雅俗共赏的背后却有强大的同类电影习惯的背影作为依托。我从不反感这时间体电影的上乘之作,并且由衷地希望它取得更大的成功。
我着重要说的:空间体电影。《孩子王》在小说中本不算时间性文体,阿城的《遍地风流》可归入空间体中。但《孩子王》拍成电影却空间化了。我的朋友李陀说《孩子王》反文化气息极为浓郁,汪晖说它很“涩”。这是抓住要害的。我还是从体式上说,它具有或创造了空间体电影的一些特征:现在进行时态虚化,情节散文化而非叙事化,线型因果关系隐退乃至破裂;再现弱化而表现强化,动态蕴含中的造型静态化,主体创造的力度加强,普遍抽象性在空间造型中扩大了,超越着有序的时间而进入广延的空间;电影语言视觉化、情境化;与观众间离了。说这些是不是太抽象了、太玄了。我还是结合一些电影作品来展开它们吧。
这使我想起了普鲁斯特的《永旺的爱情》,它不以自然时序展开马塞尔和永旺之间的爱情故事,不连贯的视觉组接、非理念逻辑范式的表现,散文诗式的跳跃印象远远超过史诗式的形象演义。特吕弗的抒情电影诗《朱利和吉姆》也是这样:起先,女主人公努力在丈夫和情人之间保持平衡,镜头中她居中而二男侧其左右,位置关系中有佯装平衡、超越道德伦理规范的平衡象征。当镜头从第一人摇向第二人,再指向第三人后摇回时,镜头的所指和能指发生了重大变化,喻示着这爱恋的天平动摇了、重心强化了。入夜,三个阳台上和窗户中出现了这三位的图象,构成直角三角形,出现了抽象三角关系的构图,隐喻着一种“永恒的爱情三角”的导演理想。在这类电影中,要竭力从闪跳的镜头和画面中找到现时态,因果律不仅不可能,而且也是徒劳的。这是由空间体电影的特性决定了的。
空间体电影也有造型图象。这种造型图象不是依据时间有序的组接,而是由导演的观念在静态图象上下功夫,尽管静态图象中动态的蕴意有很深的力度,但呈现在银幕上的是无序的静态图象,象毕加索在武器仓库中乱放一些器械进行构图一样。因此,这种体式的电影在普遍观念与静态图象之间形成了一种张力。空间体电影的主体创造是立体的,可以感受的,突出于故事之上,显现于观念之中,主体的图解创造在电影中随时可以感受到,主体在造型、在表达他对世界的独特观念时,立体感尤为显著。可以说,时间体电影是文学化的电影,空间体电影是雕塑化和绘画化的电影。尽管文学中也有空间体,雕塑和绘画中也有时间感,但是,移到电影中文学的时间性弱化了,雕塑和绘画的空间感凸现了。正是在这空间之中,导演能自由地表达他的个性、他的情绪和观念,能超越概率的时限走向永恒。
空间体电影的语言和与观众交流方式也别具一格,自有天地。这是电影语言走出文学语言的视觉化,电影语言正在走向纯粹化,强化人的视觉感应能力,因此,这类电影人物说话少了,视觉图象多了。我记得麦茨在《电影语言》中说过:“文学是一种异质性的含蓄意指系统(表现性的含蓄意指记号依附于非表现性的含蓄意指记号)的艺术,而电影是一种同质性的含蓄意指系统(表现性的含蓄意指记号依附于表现性的直接意指记号)的艺术。”(P.79)影片中的鸽子就是与天空中飞翔的鸽子先是同质的,再是含蓄的,如象征和平、天使等。我明白了:空间休的电影语言是以视觉图象在非连续的情境中的立体而非平面的生成为主,意指记号正在走向自律。这方面,电影界的朋友们谈得不少了,我只好接下来说空间体电影语言为什么使观众难以懂得?我以为,这与电影制作的工业化、工艺化、企业化和过去电影体式的文学化有关。以往,电影从文学中来,观众以文学为参照来看电影;现在,空间体电影正在摆脱文学走向自律,号召观众以电影为参照看电影,这样,电影语言与以文学参照为主的观众出现了间离,电影语言对老观众来说出现了“语障”,观众以为这类电影不好懂或者根本不懂,因此,欧洲的空间体电影就没有美国电影尤其是好莱坞电影走火吃香。而欧洲有些导演却并不顾观众的接受和交流效应,一味提倡用电影看电影,用电影语言“说”电影,有的如戈达尔借用布莱希特的间离说和俄国形式主义者的陌生说还更加强化空间体电影语言的视觉化、图象化、立体造型化、利用工业器械的快速运转将它们组接而化为一串串闪跳的图象,观众看到这类电影很累很苦,觉得很“涩”,但看到了别一种具有与时间体电影有质差的电影。这类导演在塑造新观众,为观众们寻找接收视角,希望观众用电影看电影并与电影发生新的交流。
我费了一番神写了如上的文字,只是提请电影界留心一下空间体电影的发展现状,并不希望效仿。留心是为了借鉴、吸收、创造。西方在这方面走极端了,能否走“正”一些,为电影发展多提供一种体式。我相信,大家也不会把我说的时间体电影与空间体电影误解为电影中的时间和空间,象误解苏珊·朗格的情感符号是艺术本质而说艺术中的符号一样。我对电影还是个外行,但希望慢慢能懂一些电影理论。上面可能说了些外行话。
(原文刊于《当代电影》1988年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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