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农村三部曲”《篱笆·女人和狗》、《辘轳·女人和井》、《古船·女人和网》,在荧屏上刮起了一股强劲的东北风。枣花、茂源老汉、铜锁、小庚等角色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下,中国电影、电视剧创作诸侯烽起,生产数量出现井喷,其中虽不乏精品,但平庸之作较多,甚至还有为数不少的“豆腐渣工程”。前些时候,吴天明导演在接受采访时尖锐地提出:“现在我们到处都是著名导演、著名编剧、著名演员,可名著在哪儿呢?”他的这一声问,真的是让人感到震聋发聩!我们的文学艺术,特别是影视剧创作,确实正处在“著名”极多,“名著”极少的时期。出现此种状况,原因是多方面的。在创作中缺少群众意识和艺术家的良知,便是诸多原因中的主要原因之一。
文学艺术作品的价值,常常就表现在它所达到的群众意识高度上。恩格斯在致保尔·恩斯特的信中指出,历史的发展不取决于少数人的意志,而是由在许多单个意志的相互冲突中产生出来的“历史合力”来决定的。……有无数互相交错的力量,有无数个力的平行四边形,由此就产生出一个合力,即“历史结果”。人民群众,是社会历史的价值主体,也是社会历史的实践主体。最广大人民群众情绪和愿望的总和,决定着历史发展的方向。我们作为艺术创作者,应当具有群众意识,要沿着最广大人民群众意志“合力”的方向,表现他们的最大愿望,反映回荡在他们心底深处最强烈的呼声。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主旋律。
所谓“具有群众意识”,首先就是要以人民为中心来进行电影、电视剧的创作,提倡“有血痕无墨痕”的佳作,摒弃“有墨痕无血痕”的赝品,鄙弃反人民、反人类的精神垃圾。我们应充分发挥聪明才智,努力拉近银幕、荧屏与观众的心灵距离,让我们的作品与广大的中国观众贴心、碰心。过去和现在,我们的许多作品之所以受到观众冷遇,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跟老百姓隔心,有太多的粉饰、太多的虚假、太多的回避、太多的矫情,让广大观众有太多的厌烦、太多的不信服。
前一段时间,我们集中看了近二十部的伊朗电影,不全好,但好的不少。伊朗的艺术家们,始终深情地凝视着自己国家的人民,非常富有质感和富有情怀地表现他们的生活。作为政教合一的国家,伊朗不单制度落后,社会黑暗,人民贫苦,而且电影工作者也只能在政府管制、宗教和社会习俗的多重约束下创作,对他们来说创作自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然而,这种种情况并没有泯灭“伊朗电影人”去看、去想、去盼望的激情。他们在理想与现实的夹缝中求生,以清新质朴、恬淡温暖又充满哲理的影像风格去表现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以友谊、宽容、挚爱、和谐这些久违的主题重新撞击着我们的心扉。这是一个很值得我们注意并深思的艺术现象。
对于每个艺术家来说,仅有群众意识是不够的,还要有创作者的良知。当前,我们的国家正进行着伟大的社会变革,正发生着日新月异的深刻变化。太阳很亮,但总有光明照耀不到的角落;前行的大潮激流勇进,但同时又有各式各样的沉渣泛起;真与假同在,善与恶并行,美与丑互衬;我们的人民,激情澎湃地创造着历史,同时也背负着历史的重轭……作为艺术创作者,我们有责任表现这一切,要自觉地贴近、逼近乃至融入人民群众创造历史的伟大活动,以他们真实的生活为中心,勇敢地抨击假恶丑,大力地弘扬真善美,真诚地、深入地、大胆地看取人生,努力让我们的作品引起广大观众心灵、情感、理想的共鸣!
我们强调努力让作品引起广大观众共鸣,与以媚俗的方式迎合观众不是一码事,与“娱乐至死”更不是一码事。娱乐,是文艺作品的重要品格之一,也是它区别于其它一切意识形态最显著的标志。但娱乐,并非是文艺作品唯一的和全部的品格。世界著名的媒体文化研究者和批评家尼尔·波兹曼说过:“有两种方法可以让文化精神枯萎,一种是让文化变成一座监狱,另一种就是把文化变成一场娱乐至死的舞台。”像我们文革时期那样的“文化专制主义”与当下出现的某些“娱乐至死”倾向,都足以把我们民族的文化精神拖向枯萎。“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所描绘的情境,是一种“娱乐至死”;当下,我们某些“媚俗”和“凌尊”的作品同样也是。在世间的喧哗与骚动中,如何坚守艺术的品格和艺术家的良知,如何努力创作出既不“欺世”,也不“媚俗”,同时又能让中国广大老百姓赏心悦目的作品,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个至关重要的大课题。
当然,我们强调艺术家要有群众意识,要以人民为中心来进行电影和电视剧创作,并不排斥像鲁迅先生那样以笔作为解剖刀,深刻剖析我们中国人的“国民劣根性”。市场经济这只看不见的手,使歪风邪气不仅泛滥于官场,也风靡于民间。生活在底层的人们,同样也是复杂的矛盾统一体。他们身上,同样也有人性的落后面,也有精神痼疾,也有鲁迅先生所说的那种“国民劣根性”的东西。倘若一写到或一拍到他们,就只是一味地同情与赞许,那也是不可取的。现在,我们在表现官场和商场时,作品并不缺少批判的锋芒,但在表现底层人们的时候,往往凝视多于审视,同情多于解剖,甚至只有凝视没有审视只有同情没有解剖。这会减弱作品的现实品格和现实主义力量。当年,鲁迅先生并未因阿Q贫穷而将他写成中国的脊梁,也并未因孔乙己落魄而将他誉为中华民族的未来。我们强调以人民为中心进行影视剧创作,就是要关注当代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现实,就是要把人性内容中假的、恶的、丑的、真的、善的、美的都一句句真切地告诉给观众——怀着火一样的愤恶和蔑视,也怀着深切的关注和真挚的爱。
同时,我们还要努力摒弃“恶劣的个性化”倾向和过分的“边缘化”倾向。艺术家,在相同的道路上各自失败,在不同的道路上各自成功。没有艺术个性,不敢领新标异,是不可能大有作为的。但艺术个性和领新标异,与“恶劣的个性化”和过分的“边缘化”是两码事,它需要有老黑格尔所说的“常醒的理解力”,需要关注“人类共同的认知”。艾斯特哈兹·彼得在评介皮娜·鲍什的表演时说过:“把脸埋进洋葱里,自然会哭泣。艺术的问题在于:如何将私人的体验与感受转化为共同的认知,如何将个人的哭泣(或对哭泣的模仿)转化为舞台上的哭泣和观众的哭泣。在台上真正地去哭还不够,诚实仅仅是个起点,必须要普世地哭泣……”历史的发展方向,不取决于少数英雄人物的意志,同样也不取决于个别或极少数平民百姓的意志,它取决于整个社会的“合力”。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只有在作品中“将私人的体验与感受”转化为“人类共同的认知”,才有可能在真正的意义上征服观众并与观众心灵相通。有位作家朋友总结:“美国主流电影几乎全是真善美战胜假恶丑,正义打败邪恶。看来,这是最大的商业价值。”我们认为这位作家朋友的意见是值得思考的。美国电影,确实是充满了美国精神和美国式的英雄主义,也充满了人性内容。他们的电影,在传达人类共同的情感符号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传达着本民族的价值取向,并没有因此而影响“票房价值”。这让我们思索:过于特定的东西,譬如生硬概念化地图解具体的政策,或者过分美化现实生活、极度夸张地渲染现实生活中的丑陋和苦难等等,都会与观众所熟悉的日常生活产生隔膜,不容易让最广大的观众群“接收这种符号和系统”,更难以“引起受众在感官上的反应。”
综上所述,我们在影视剧创作中既要有群众意识,又要有艺术家的良知。一个成熟的作家和艺术家,需要有自己独立的审美立场和价值判断,进而确定作品与生活现实的关系、作品与未来发展的关系。没有文学支撑的导演是走不远的,没有理论支撑的作家和编剧也是走不远的。艺术创作是一场马拉松竞赛,时间,唯有时间,才是文学艺术作品最权威最公正的批评家。我们只有以人民为中心,真实而又富有远见地表现生活,让人文、人性、人本的阳光在我们的作品中尽情跳跃与流淌,我们的作品将来才不致于在时间的铁砧上褪色、风化,乃至灰飞烟灭,才会是万古流淌的不废江河!(韩志君 韩志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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