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沙驱车经过3个多小时的山路颠簸,便到了宁乡革命老区沙田乡。这里孕育了中国共产党创始人之一、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何叔衡,“延安五老”之一、新中国第一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长谢觉哉等伟大历史人物。如今作为湖南省历史文化名镇,沙田乡保存有三个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何叔衡故居、谢觉哉故居以及惠同廊桥。
过沙田乡政府不远,有一条右拐的乡村道路,行约一公里,就来到何叔衡故居。何叔衡故居建于清乾隆五十年(1785年),为一所具有浓郁宁乡特色的普通农舍,依山傍水,院子有平头槽门,门额上端悬挂胡耀邦同志题写的“何叔衡同志故居”匾额。正方有檐下走廊,中辟天井。
位于宁乡革命老区沙田乡的何叔衡故居
朴素的后人
清光绪二年(1876年),何叔衡诞生于此,在这里度过了他的青少年时代。如今,二百多年过去,何叔衡故居古朴清净,前坪里安放着何叔衡半身塑像,故居内复原陈列有何叔衡的居室、书房等,以供瞻仰怀念。而他的后人一直留守在故居所在的杓子冲村,在深深浅浅的山坡里耕种劳作,过着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务农生活。
5月14日上午,记者在何叔衡故居见到了何家后人,面前的这些老乡,衣襟沾满泥土,皮肤黝黑,头发斑白,上点岁数的背已佝偻,握住他们的手,粗粝的老茧像荆棘刺入手掌。
他们中有何叔衡的第二代后人和第三代后人,都是何叔衡唯一的儿子何新九的直系后裔,何新九育有四男三女,目前除83岁的二子何霞飞外,其他均已辞世。记者在采访中见到了何霞飞老人,还有他的二子何光华、二儿媳李国辉,和大儿媳李小良,以及何新九的长孙,年过六旬的何盛明,他也是何叔衡第二代、第三代后人中唯一一个离乡最远,见过“大世面”的。2009年,何叔衡荣膺“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作为家属代表,何盛明应邀出席了北京的颁奖仪式,并受到了胡锦涛总书记的亲切接见。
何盛明、何光华这一辈的子女都已成年,大部分已离开村庄进城务工,但身份还是杓子冲村的村民,可以说何家第二、三、四代后人,三代务农。
随同采访的乡宣传委员胡跃波告诉记者,他们都是放下锄头从山上赶过来的,听后,记者为耽误他们农忙而面带歉意,胡跃波又补充道,“他们每天不定时地来故居看看,遇上过来参观的,就讲两句他们公爷的事情。”
采访中,记者还见到了宁乡县文化馆的退休干部何光乾。他对何叔衡有着长久的研究,目前正在整理何叔衡家谱,随身携带的《永恒的叔衡》一书写着密密麻麻的注释。通过他们共同的讲述,记者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更为鲜活的革命先驱的形象。
第一次党内反腐的主导者
党的“一大”代表平均年龄28岁,何叔衡45岁。“一大”代表中有三名晚清秀才,陈独秀、董必武都是17岁中秀才,何叔衡中秀才的时候已26岁。37岁之前何叔衡都在乡间做私塾先生。在旧环境成长的何叔衡没有落入时代决定命运的宿命,他批判封建制度,对真理的追求执着而炽烈,也因此在很多方面创下“年纪最大”的记录:湖南第一师范年纪最大的学生、新民学会年纪最大会员、党的“一大”年纪最大的代表……
1914年,何叔衡与毛泽东相识于长沙,二人志同道合,成为挚友,此后书信往来颇多。1917年7月,毛泽东和萧子昇游学湖南,考察农村时,路过沙田,在何叔衡故居住过三日。白天,泥砖土筑的院墙里,何叔衡召集附近几十名贫困农民与毛泽东进行座谈;晚上,小青瓦覆顶的土坯房中,三人点起油灯闭门长谈,探讨农村的出路、中国的出路……
“公爷在家中盛情款待了来此游历的毛泽东和萧子昇。毛泽东每天都要在门口小池塘里游泳”, 何盛名告诉记者。今日,故居门前的池塘依然碧波荡漾。
1915年4月,何叔衡南下长沙,与毛泽东、蔡和森等组织成立新民学会,并任执行委员长。1920年,又与毛泽东等发起组织俄罗斯研究会,参加长沙共产主义小组,开始了追逐共产主义信仰的步伐。1921年6月底,这对同乡挚友悄悄坐船离开长沙,顺流而下来到上海嘉兴,出席了党的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1928年,何叔衡赴苏联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1930年7月回国后,在上海负责全国互济会工作,负责营救被捕同志,组织革命者去苏区。1931年11月,何叔衡来到中央革命根据地,与毛泽东等参加了中央工农政府的领导工作,并当选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任临时中央政府工农检察人民委员、内务人民委员和中央政府临时法庭主席等职。此时的何叔衡已年近花甲。
何光乾告诉记者,在何叔衡任职临时中央政府工农检察人民委员期间,一直有个想法就是——“政权从建立的那一刻起就必须被监督。不等群众上访,就先下访。”何叔衡经常带上干粮袋,亲自下乡调查,走访群众,了解群众的想法。通过田野调查,何叔衡发现有相当一部分县、区政府吞没公款,贪污腐化。为了加强检举、监督力度,工农检察部增设了控告局,利用生产空暇进行突击检查,并明确检察工作重点:要从各级领导干部检察起,要从上层领导检察起。并在各机关单位、街道路口到处设立一种特制的木头箱——控告箱,接受群众的检举,每一封群众来信都受到了重视,一旦发现腐败,立即严惩。何叔衡曾说过,“腐败不清除,共产党就会失去威望和民心!与贪污腐化作斗争,是我们共产党人的天职!”
“何氏”三姐妹
在宁乡,何氏三姐妹的知名度不亚于宋氏三姐妹。她们分别是何实懿、何实山、何实嗣,三姐妹分别在沙田何姓家族同辈中排行第十一、十三、十四,取其谐音。因何叔衡身下无子,将九侄何新九过继为子,以慰父母。
实懿贤惠,留在家中照顾母亲、爷爷;实山、实嗣随他走上革命道路。父亲走后不久,何实懿便嫁给了附近一个姓王的忠厚农民,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照顾、陪伴着爷爷和母亲。她一生没有走出杓子冲。29岁那年便因感染伤寒不治身亡。
实山、实嗣先到宁乡县城读书,都是学潮骨干。1925年,姐妹俩在父亲的引导和安排下相继走上了革命道路。实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与幼年同伴、少时同学的中共地下党员夏尺冰结婚。实嗣被组织安排在由毛泽民负责的聚成印刷公司工作,与同厂的进步青年杜延庆相恋并结婚。实山后来也被分配到这家印刷厂,和妹妹实嗣同做装订工作。因印刷厂暴露,杜延庆、实山、实嗣先后被捕。何叔衡正设法营救,又传来夏尺冰在长沙英勇就义的消息。
1931年,中共中央决定要何叔衡转移到江西中央苏区去。临行前,何叔衡对儿女们说:“既要随时准备为革命事业献出生命,也要尽可能避敌锋芒,坚决不做不必要的牺牲。”然而,这竟成了父亲留给儿女的遗嘱。
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实山姐妹辗转来到延安,却没有见到自己日夜思念的父亲,谢觉哉老泪纵横地告诉他们,何叔衡早在1935年2月24日在福建长汀转移途中就不幸牺牲,他是因为不愿拖累部队,纵身跳下悬崖。
在之后的岁月中,实山、实嗣姐妹一直遵循父亲教诲,坚持投身革命事业和祖国建设。建国后,何实山当选为四川省政协副主席,1990年病逝,享年85岁;何实嗣担任了北京市文史研究馆副馆长,1989年逝世,享年81岁。
青山无言抱丰碑
由于年代相隔久远,后人对何叔衡的精神风范,只能通过家书中的只言片语去感悟。1928年,何叔衡远赴莫斯科,到1930年夏回国,在苏期间写给儿子新九多封家书,其中有一封写道,“我的人生观,绝不是想安居乡里以求善终,绝对不能为一家一身升官发财以愚懦子孙。此数言请你注意。”这些掷地有声的话语,成为何门重要的家训。
“只要能干、肯吃苦就有饭吃。我们都是靠自己的劳动自食其力。”何盛明告诉记者,年轻时,他在桃江煤矿做过井下矿工,还当过钢厂工人,上了岁数后就一直在家种田。对于自己一生操劳,何盛明没有任何怨言,只是为自己的两个儿子感到遗憾,他们现在也靠苦力谋生,大儿子今年35岁,前两年在青岛工作,是海尔空调的一名安装工人,后来为照顾家人方便申请调到长沙,现在正跑街串巷地为客户安装空调。小儿子今年31岁,在常德工作,是中联重科的一名临时工,机床工人。“不过作为寻常百姓家,孩子结了婚有了小孩,衣食无忧,我也过得安心了”,何盛明补充道。
何光华、李国辉夫妇常年在家务农,有一儿一女,均已成年,子女上学期间因家中贫困,读到高一辍学。这些年,何叔衡故居一直由李国辉专职负责看管,乡政府每月支付给她800元。说到这里,一旁的老乡插话说,“其实政府不给钱,他们也常来照看。他们不是图钱。如果要挣钱,到宁乡县城当个保姆,每月还有两千的收入。”
何霞飞的大儿媳李小良在村里算得上文化人,她在村里当了32年乡村教师,2008年正式退休。她27岁时嫁到何家,看中的不是别的,就是这家人本分厚道。如今,她的女儿随丈夫援疆,生活在乌鲁木齐。李小良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常见见自己5岁的小外孙。可是去一趟路费太贵。
李小良对记者说,何家这么大个家族,后人很少有做出大事的,但个个都本本分分,靠自己的本事生活,“我们每天进进出出这间故居,心里堂堂正正,也对得起公爷。”
绕过何叔衡故居,沿屋后小山坡上去,就可看到一处坟头。一块普普通通的墓碑上刻着两个名字:何叔衡、袁少娥。袁少娥这位从未走出过小山村的农村妇女一辈子在这里守望:开始时是远行丈夫的平安音讯,后来是两个女儿的音讯,再后来是女婿,再后来是杳无音讯的牵挂与揪心,直到1957年过世。她生前的唯一遗愿是能与何叔衡合葬。
远离尘世喧嚣的沙田隐踞在大沩山南麓,五月的山景一片欣荣。结束采访后,记者不禁回望这片红色热土,曾经风华正茂的少年,他们朗朗的读书声仿佛在峰峦之间回荡;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他们矢志报国、追求真理的脚步仿佛在潺潺涓水旁留刻。而他们的后人用一种质朴的方式,如这无言的青山一般,默默守护他们前辈为建设一个独立富强的新中国,义无反顾舍生忘死而留下的背影。
何叔衡第二代、第三代后人合影。
从左至右:李小良、何光乾、何霞飞、何盛明、何光华、李国辉
来源:《思想政治工作研究》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