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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需要對我們共同命運的真正覺悟

拉法蘭 徐波 肖連兵

2020年12月03日13:10    來源:《光明日報》

原標題:世界需要對我們共同命運的真正覺悟

【光明國際論壇對話】

1.遏制疫情危機有“三個關鍵因素”

肖連兵:尊敬的拉法蘭先生、徐波先生,你們如何看待深受新冠肺炎疫情困擾的世界未來?

拉法蘭:這場全球性健康危機非常嚴重,尤其是與2008年世界金融危機相比,多邊主義顯然是放慢了甚至倒退了。面對病毒,我看到每個國家都各行其是,缺乏合作。為重新有效地啟動國際合作,我認為法中應該一起努力。我確信,在歐中之間建立一種圍繞疫苗開發的合作對任何一方來說都是非常值得期待,甚至是必須的。

這場新冠肺炎疫情還會持續一段時間,而唯一能夠減緩人們緊張情緒的辦法就是接種疫苗。此外,我們必須考慮到那些醫療設施脆弱的國家,疫苗對這些國家人民的生命來說極其重要。

近年來,我們注意到民族主義在世界不少國家迅速抬頭和國際關系日益緊張,新冠肺炎疫情凸顯出全世界還缺乏對我們共同命運的真正覺悟。

為了遏制目前這場世界公共衛生危機,我認為由世衛組織確定一項明確的世界衛生戰略、國與國之間深度的合作和有效的疫苗共同開發的國際戰略是三個關鍵因素。我認為法中兩國為此可以發揮重要作用。我們兩國應該在與世衛組織戰略保持一致的前提下加強在科學和衛生方面的合作。當年希拉克當法國總統時,我是政府總理,我們就通過巴斯德研究所和梅裡埃醫藥集團與中國開展了這方面的合作。在法中兩國之間建立一種平衡的合作,將有助於我們最終控制疫情大流行,同時也為我們今后應對全球公共健康危機做准備。

徐波:非常不幸的是,大流行已成為2020年最重要的事件,它對今天和未來人類生活都將產生深刻影響。我同意拉法蘭先生的看法,面對新冠病毒的威脅,特別是與2008年世界金融危機時的國際合作相比,今天疫情下的國際合作遠沒有達到世界人民所期望的高度,而國際社會本應該從一開始就這樣做。我認為,有鑒於我們兩國各自擁有的能力,法中是重啟這種國際合作的兩個關鍵國家。如此,一個強化了的國際多邊合作不僅將使后疫情世界變得更美好,也將成為2020年給歷史留下的一個重要印記。

肖連兵:對於國際合作的前景,你們有什麼見解?

拉法蘭:法中是國際合作的最關鍵部分,法中兩國要為重啟國際合作提供活力。現在的國際多邊合作已有75年歷史。75年來,亞洲、中國和非洲均發生許多變化,全球治理應該反映出這樣的變化。歐洲、法國和中國應共同努力,建立一個能夠反映當今世界現狀、有利於維護世界和平的多邊主義。單邊主義隻能是死路一條。

徐波:拉法蘭先生提到了當今國際關系的一個非常重要問題,即中法兩國的合作。2005年希拉克總統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發起保護人類文化多樣性公約,中法兩國為此並肩努力﹔2015年的《巴黎協定》更使人看到中法兩國開展了良好合作。無論是保護人類的文化多樣性,還是防止氣候變化,都是當今國際社會的頭等大事。現在輪到我們在公共衛生健康領域開展國際合作了。這樣的多邊合作不管由哪一方發起,關鍵是要本著開放精神,充分兼顧各方不同關切。

2.“理解中國,就得要有愛中國的意願,要接受差異性”

肖連兵:拉法蘭先生,徐波先生在他的新作《轉型中的法國社會》一書中提到中法關系2.0版。他提出,要在兩國人民間建立某種“心靈碰撞的火花”,需要在兩國的歷史中尋找共同的感動。您為徐波先生的書專門作了序,援引了前總統希拉克對您說的話——了解對方是成功的關鍵,希望中國讀者去發現法國社會的另一面。請問,同處社會轉型期的中法人民如何更好地增進彼此了解?

拉法蘭:徐波的《轉型中的法國社會》是一本非常棒的著作,書中涉及的問題對於法中兩個社會來說非常重要。必須指出的是,文化是我們兩國關系中的一個佔有主導位置的因素,而非人們一直強調的政治、經濟等因素。然而,許多人並沒有意識到。為什麼文化對我們如此重要?這是因為我們兩國人民之間有一個關鍵點,那就是“敏感性”。

我們是兩個非常敏感的民族,這種敏感性深深植根於我們的內心、思想和生存方式,這就是為什麼在我們兩國關系中需要真誠。徐波說的“心靈碰撞的火花”也是一種“敏感性碰撞的火花”。對於這一點,必須與中國人經常打交道后方可悟得。同理,徐波的書的重要作用就在於幫助中國讀者跨越阻礙我們交流的文化牆,讓中國讀者看到這堵牆后面法國人民家中的一切。在歐洲,特別是在法國,由於中文的復雜性,許多人認為這堵阻礙交流的文化牆是無法逾越的。然而,本人50年與中國人打交道的經驗証實,情況恰好相反。

當我在中國旅行時,我感到自己與中國人是非常親近的,尤其當我們使用的是那些非語言的表達方式。如在餐桌上,我們用手勢和微笑交流,我們彼此理解是非常容易的,原因就是法中是兩個具有高度敏感性的民族。在亞洲或歐洲,有一些素質很高的民族,但他們不像我們這樣敏感。這就是為什麼文化是理解我們兩國人民的重要因素。因此,我們需要了解中華文明,熱愛和思考建立在這種文化差異基礎上的中國人的日常生活。在這方面,法國人對中國卻知之甚少,甚至連我們的總統在他們就任前對中國都幾乎不了解,但這些法國領導人在他們30歲時就已非常了解美國了,而他們了解中國卻要等到40歲,有的人甚至要到50歲。

關於社會轉型時期如何增進我們人民之間的相互了解,我們都知道文化是一個關鍵因素。中國文化博大精深,但文化如同“理解”“和平”等一樣,需要學習,需要培育,它不會從天而降。同理,“尊重”“友誼”等也需要學習與培育。法國詩人雷內·夏爾說過:“愛,就是接受事物的本來面貌。”愛中國,就得有一種愛的意願。愛,也就是接受他人的不同之處。生活中確實有各種難以解釋的事情,可能來自天上,或地上,或不知道的其他什麼地方,這就是生活,我們必須認識並接受這種現象。理解中國,就得要有愛中國的意願,接受那些彼此在存在形式上的差異性。法國人密切關注本次美國大選,我們有兩隻眼睛,一隻看東方的眼睛卻處在半閉狀態,我們必須對西方和東方同時睜開雙眼。文化有助於我們相互理解,如大自然,它是中國思想中經常表達的一個話題,而中國人的大自然思想與我們法國人這方面的思想是非常接近的。中國人的二元辯証思想,如天與地、陰與陽是一種非常現代的思想。法國哲學家弗朗索瓦·於連為此寫了很多著作。還有一位法國社會學家埃德加·莫蘭,他的“復雜思維論”在法國眾所周知。他寫了《方法》一書,其思想與中國人的思想非常接近。他的復雜社會學、行動中的生態學比我們法國人雅典式的思維要更接近於中國人的思想。

西方現在有一種對中國的恐懼。有人為此想到修昔底德陷阱,認為美國和中國注定要發生一場不可避免的戰爭。同樣還存在著一種對中國的恐懼,擔心中國變得太強大了,從而變得具有威脅性。這種恐懼顯然是對中國和平文化的無知。我認為,中國擁有一切智力、精神和文化的手段來管控西方對中國的這種恐懼感,因為文化是中國最具和平作用的語言了。

在這方面,徐波所做的工作非常重要,我們必須促進兩國在文化方面的相互了解。我們必須對事物做一些深入的研究,並通過旅游和參觀文化和自然遺產等來理解兩國人民。友誼隻能是給予那些值得給予的人,友誼同樣需要呵護。希拉克說過,“尊重是一項工作”,我們要做一些讓人感受到尊重的標識性事情,而非僅僅是採取一種簡單的對外溝通戰略。

徐波:拉法蘭先生指出文化因素是中法關系中的一個重要特征,我完全同意。他用“敏感性”來描述非常貼切。文化隔閡確實是一堵可怕的牆,它會阻礙我們兩國人民之間更好地理解。我要強調一下深入研究一個國家、而非旅游觀光那樣走馬觀花的必要性。我認為中法兩國人民之間要有“心靈碰撞的火花”,因為我們兩國的歷史是緊密相連的。法國神父譚衛道1869年在四川發現了大熊貓,法國神父德日進曾參與了“北京猿人”的鑒定工作,從而使世界更好地了解中華文明的起源,法國神父饒家駒1937年在日本佔領的上海建立了“難民區”,收留了30多萬中國難民。此外,法國的文化影響了周恩來、鄧小平等一批赴法國勤工儉學的新中國領導人。1920年7月,一群風華正茂的中國青年聚集在法國中部小城蒙塔爾紀,他們一致認為救亡圖存的最好方式就是建立一個革命政黨,即中國共產黨,領頭的青年人就是蔡和森。2021年是中法裡昂大學成立一百周年,中法大學也是中法兩國人文交流的一個佳話。“心靈碰撞的火花”也是一種“敏感性碰撞的火花”。

3.“沒有遠見,沒有展望,就沒有領導者”

肖連兵:今年11月9日是戴高樂將軍逝世50周年紀念日,他為西方世界開啟了通往新中國的大門。你們如何看待戴高樂將軍的外交遺產和他的領導力思想?

拉法蘭:戴高樂將軍的外交思想有兩個基本要素:國家獨立和國與國對話。1940年,當他隻身飛赴倫敦建立“自由法國”時,他為的是抵抗德國對法國的侵略,防止法國成為德國的一個省。在美軍諾曼底登陸時,他反對羅斯福總統,為的是防止法國成為美國的一個省。戴高樂將軍先是與德國人作不懈斗爭,后來他與英國人和美國人一直關系緊張,都是因為要確保獨立性。我不無遺憾地看到,近年來,戴高樂將軍的這一原則多少被忽略了,如歐洲和法國針對俄羅斯的制裁政策受美國的影響太大,歐盟自己的主權獨立性不夠。我現在高興地看到歐盟委員會馮·德萊恩主席又回到了歐洲主權獨立的政策上。

戴高樂將軍所講的獨立並不是要自我封閉,相反,它是向世界開放的。如今,美國法律的“長臂管轄”正在強加給法國企業,威脅到法國的獨立性。如果這些法律只是針對美國企業,我們欣然接受,但絕不能強加給法國企業,這就是戴高樂主義的原則。

不久前,我們與中歐國際工商學院、戴高樂將軍基金會一起組織了一個“戴高樂將軍領導力”網絡研討會,非常成功。戴高樂將軍領導力的精髓就是他對法國有一種清晰的願景,這個願景首先是建立在永恆的法蘭西基礎之上,然后是對法蘭西未來進行展望。從這一觀點出發,我們可以與中方進行討論,因為中國也有未來願景,我們可以就願景對話,特別是就地球的未來這一我們當前戰略中的重大事項進行對話。我們對地球命運的共同關切使我們建立起一種博愛,這就是《巴黎協定》的核心,隻有我們對世界有了共同的願景,全球治理才能取得進步。

沒有遠見,沒有展望,就沒有領導者,這也是中國文化的特征。今天,中國正在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人們不能否認中國是一個對未來有遠見的國家。在戴高樂將軍時期,這種遠見體現在由戴高樂將軍親自創建的“國家計劃署”,這意味著戴高樂精神在今天同樣具有現實意義。

徐波:戴高樂將軍值得欽佩,他是第一個承認新中國的西方大國領導人。對戴高樂將軍來說,承認新中國就是法國對客觀世界存在的一種“認可”。我認為,戴高樂將軍在西方世界帶頭承認新中國的舉動也同時為中國人打開了通往西方世界的大門。戴高樂將軍的遠見讓人驚嘆。在承認新中國的新聞發布會上,他不僅贊揚了偉大的中華文明,甚至還預測中國將在21世紀再次成為一個世界大國。我認為,戴高樂精神對我們今天建立后疫情時代世界秩序至關重要,中法都有共同利益去建設一個多極世界,今天我們更要重視戴高樂外交思想中“獨立”和“對話”兩大要素。面對美國的單邊主義,特別是美國的“長臂管轄”日益損害法國和中國企業的利益,我們不能袖手旁觀。

4.中法兩國“差異性真實,共同性強大”

肖連兵:拉法蘭先生,您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之際獲得了中國政府的友誼勛章,這是中國政府對您與中國人民友好情誼的最高認可。能談談您的感想嗎?

拉法蘭:對於中國政府給我頒發的勛章,我感到非常榮幸。這種榮譽所體現的認可也是雙重的,換言之,這既是中國政府對我所從事的法國在中國的使命的認可,也是對像我這樣為法國在中國的利益服務的法國人的認可。讓我非常高興的是,我的工作同樣得到法國政府的贊賞,尤其是共和國總統們,從希拉克開始,然后是薩科奇,再后來是奧朗德,現在是馬克龍,他們對我的工作都給予肯定。對於未來嘛,在與中國人民交往了50年后,面對博大精深的中國文化,我必須保持謙虛。

法國有一位叫保羅·克洛岱爾的外交官,他長期在中國生活,他回到法國后,當人們問他如何看待中國人時,他常常回答:“哎呀,您的問題讓我感到很尷尬。”在我看來,法中關系是一種非常獨特的關系,我不知道世界上是否還有別的國家間存在著這種特殊關系。簡而言之,我們兩國間差異性真實、共同性強大,對此必須明確指出,但差異性不能排除我們的共同性,不會因為有了差異性,共同性就變得不重要了。的確,我們的政治體制並沒有建立在相同的原則之上。過去一些西方專家常常搞錯,他們認為中國實行市場自由化后將發生政治體制變化,但今天的中國已清楚地表明它是一個特定的政治體制。

中國是一個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國家。也就是說,中國的體制充分考慮到其特殊文化傳統、地理環境和人口等因素,我們不應該期待中國在明天或后天會成為像歐洲或美國那樣的國家。我們制度的差異性也取決於其他因素,如個人在社會、群體、集體和家庭中佔據的地位。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問題,我們必須予以正視。這樣的辯論實際上涉及的是一個社會生活優先順序問題,即究竟是個人還是集體重要?讓我以人臉識別為例來說吧。它本質上是個人在社會中的位置問題,即自由是否比人的生命安全還重要?在法國尼斯發生的恐怖襲擊使尼斯人改變了對此問題的看法,他們認為,如果當時尼斯市政府在街頭安裝了攝像機探頭,這個悲劇本可避免,因為恐怖分子在發動恐襲前曾多次在恐襲地點踩過點。有關自由與安全孰重孰輕的問題也是一個非常古老的爭論,我們不要為此感到害怕,我們要在政治和良知的范疇內來規范這樣的辯論。我們是可以克服這樣的爭論的,就如同當年戴高樂將軍克服了法國與蘇聯的分歧,從而維護了我們的共同利益和我們的共同性。

5.遏制中國經濟增長是“一種反世界態度”

拉法蘭:今天,有兩個非常重要的世界問題等著我們兩國:一是全球治理。我們都認同隻有多邊主義才能拯救世界和平,法國人民非常感謝中國人民支持《巴黎協定》,沒有中國的參與,就沒有這一協定。此舉同樣也凸顯了我們的共同利益。二是圍繞環境友好的質量型經濟增長。中國是全球經濟增長的引擎,在后疫情時代亦是如此。對於市場問題我們有些爭論,如中國對歐洲的直接投資和歐中企業互惠等,歐中都在捍衛各自利益,這非常正常,但分享中國的經濟增長活力符合我們所有人的利益。美國政府遏制中國經濟增長的態度是一種反華態度,從根本上說也是一種反世界態度,因為中國是當今世界經濟增長的引擎。作為結論,全球治理和市場增長是我們兩國關系中的兩個最主要的共同點。我們應深知,法中獨特的關系在世界其他任何國家之間是不存在的,為此我們必須予以保護和培育。

因此,法中之間的共同性迫使我們要考慮那些長期合作,而非每天就事論事或機會主義式的合作。我們要抵制任何短期的壓力,從而在組織結構上保証這種合作的長期性。這既對我們兩國也對世界有益,如此我們就可以告訴世界,盡管我們不一樣,但法中之間的差異性並沒有妨礙兩國在世界上發揮重要作用。這就是我們法中關系要向世界發出的信息,也就是要學會如何與一個與自己不同的合作伙伴在相互信任的前提下工作,並承認這樣的差異性。我認為法中關系應該在某種意義上成為世界和平的“實驗室”。我尤其相信我們兩國的文明、互補性等要素有助於我們這項事業的成功。的確,我們有分歧,但我們兩國也有非常接近的敏感性,這使得我們有足夠的能力擁有互信,而互信又是國際關系中最根本的價值理念。

徐波:拉法蘭先生幾乎把所有的問題都回答了,對中法關系特殊性的判斷非常有說服力,“真實的差異性”和“強大的共同性”是非常形象的描述。要知道,中法的這種差異性來自於我們不同的文化和生活方式,就如同中國人吃飯使用筷子和法國人使用刀叉一樣,它源於我們整個生活方式中的各種因素,沒有好壞之說。我們兩國間存在強大的“共同性”,這是中法的共同財富,我們要用好並保護好。

(責編:吳兆飛、萬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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