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岳
2019年09月11日11:44 來源:中國網
世界中國學論壇由國務院新聞辦公室和上海市人民政府共同主辦,上海社會科學院和上海市人民政府新聞辦公室聯合承辦,是一個高層次、全方位、開放性的國際學術論壇。第八屆世界中國學論壇於2019年9月10日至11日在上海國際會議中心召開。本屆論壇主題為“中國與世界:70年的歷程”,契合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以更好地闡釋中國與世界的關系。中央社會主義學院黨組書記、第一副院長潘岳在開幕式上發言,以下是發言全文。
中央社會主義學院黨組書記、第一副院長潘岳在開幕式上發言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指出,文明因多樣而交流,因交流而互鑒,因互鑒而發展。多元文明的交流互鑒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人文基礎。當世界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西方現代文明不再一家獨大,擁有數百年乃至數千年歷史的中華文明、希臘羅馬文明、俄羅斯文明、印度文明、波斯文明、奧斯曼文明等古老文明,正在重煥生機。對人類命運共同體而言,古老文明,尤其是完成了現代性轉化的古老文明,蘊藏著化解現實困境的寶貴經驗,凝結著追求美好未來的恆久價值。大多數古老文明主張以包容性傳統助推新型全球化,以文化多樣性追求多元現代化,以“文明的對話”去塑造和而不同的未來。古老文明並不都是完美的,但因其內生的開放包容傳統,有益於形成各文明間平等對話的共同體。
一、古老文明共同體的共同命運
第一,各大古老文明共同締結了人類的軸心時代。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斯曾說,在公元前600至前300年間,各個文明都出現了偉大的精神導師,古希臘有蘇格拉底、柏拉圖、亞裡士多德,以色列有猶太教的先知們,古印度有釋迦牟尼,中國有孔子、老子……他們提出的思想原則塑造了不同的文化傳統。這便是人類文明的軸心時代。此后漫長的歷史時期,古老文明興衰起伏,文明基因終究未泯。馬克思將古老文明看成“人類的童年”,歷史雖然永不復返,但仍然是“一種規范和高不可及的范本”,始終具有經久不衰的現代價值。
第二,古老文明在近代都遭遇了西方現代工業文明的沖擊。在西方,現代工業文明的“進步力量”背離了古希臘古羅馬文明的不少核心價值,讓人產生了“越現代越好”的錯覺,把自由主義玩過了頭而變成了歷史虛無主義。他們忘記了,在個人之上還有城邦,在欲望之上還有美德,在利益之上還有正義,在權利之上還有責任,在民主之上還有善治。在非西方世界,西方現代工業文明一方面給非西方古老文明國家帶來了變革,一方面也無情中斷了非西方古老文明的持續發展。印度1905年爆發反英抗爭﹔伊朗1905年爆發反帝革命﹔土耳其1908年爆發青年土耳其黨人革命﹔埃及1919年爆發反英大起義﹔中國1911年爆發了辛亥革命。這些都是古老文明對西方沖擊的被動反應。
第三,各大古老文明被重新激活復興。西方現代工業文明的弊端越是充分顯露,強調多樣性的古典文明越是彰顯積極意義。在西方,列奧 斯特勞斯、阿倫特、麥金泰爾等西方思想家的理論建樹無一不是主張重返古典文明。為了矯正個人利益凌駕於共同體利益之上,他們在亞裡士多德《政治學》中去重溫“人是城邦的動物”這一教誨﹔為了應對被剝離的政治與道德,人們在古希臘哲學中去重新尋找“美德倫理學”﹔為了應對民粹橫行的亂象,人們在“蘇格拉底之死”的悲劇中認識到了“多數人的暴政”,在柏拉圖理想國中汲取賢能政治的智慧。在中國近代,傳播了一輩子西學的中國思想家嚴復在一戰中徹底看清西方現代工業文明容易陷入“利己殺人、寡廉鮮恥”的戰爭漩渦,因而告誡后人不要丟了中國的孔孟﹔梁啟超深研了歐美政治學后更是提出,要“拿西洋的文明來擴充我的文明,又拿我的文明去補助西洋的文明,叫他化合起來成一種新文明”。這類想法在印度詩人泰戈爾那裡也得到明顯呼應。如今的印度正在用印度教民族主義引領國族再造。蘇聯解體后,俄羅斯正將東正教精神作為社會主流意識形態。土耳其也一改全面西方化的政策而重返奧斯曼文明傳統。既要現代化,也要民族化,已經成為各大古老文明的集體共識。
二、古老文明共同體的共同特質
第一,大多數古老文明善於處理傳統與現代關系。西方現代工業文明的崛起,僅有幾百年的歷史,只是人類文明史的一小片段。與之相比,各大古老文明歷經千年風雨存在至今,蘊含著處理傳統與現代的豐富經驗。如中華文明是世界上唯一一個以國家形態發展至今從未中斷的偉大文明,造就了獨特的中華民族共同體,體現了強而不霸、弱而不分的文明根性。如印度文明有著阿拉伯文明與西方文明會通交融的成功經驗。如波斯文明即使在人民改信伊斯蘭教之后,仍然遺存了國家文化傳統。古老文明因具有深沉的文明自信,即使跌入歷史最低谷,仍煥發著頑強的生命力。
第二,大多數古老文明善於處理不同族群關系。如中華文明具有無與倫比的包容力。習近平主席在亞洲文明對話大會上強調,“中華文明是在同其他文明不斷交流互鑒中形成的開放體系。從歷史上的佛教東傳、‘伊儒會通’,到近代以來的‘西學東漸’、新文化運動、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思想傳入中國,再到改革開放以來全方位對外開放,中華文明始終在兼收並蓄中歷久彌新。”同樣,其他古老文明如希臘文明,亞裡士多德的學生亞歷山大建立起橫跨歐亞非三大洲的帝國后而開啟希臘化時代,使幾大古老文明東西傳播,封閉的古希臘城邦地方主義文明由此變為開放的世界性文明。如羅馬文明在興起之初便包容了美索不達米亞文明和埃及文明,所以,兩河流域的太陽神馬爾杜克和埃及女神伊西斯能同時進入羅馬萬神殿接受人們的膜拜。羅馬還讓高盧人、不列顛人以及日耳曼人的文明保持了傳統特色,並促進它們同拉丁文明的融合。伊斯蘭文明也曾有過開放包容的文明傳統。《古蘭經》中說過,“智慧即便來自多神教徒也應採納。”伊斯蘭教的開放包容,體現在早期穆斯林翻譯並保存希臘文明經典,為日后歐洲的文藝復興發揮了重要作用。再如俄羅斯自古以來就是“西方的東大門、東方的西大門”,博採東西方文明優長而熔煉出自己的獨特文明。相反,那些單純崇尚軍事征服而無包容性文明傳統的國家,比如亞述人、匈奴人、赫梯人建立的王國盡管一度強盛之極,卻不過一兩百年就煙消雲散。
第三,大多數古老文明善於處理西方與非西方關系。西方現代工業文明以資本為動力,以普世為旗幟,以自我為中心,不斷征服貶損其他文明共同體。反觀非西方的古老文明共同體,反倒更加開放更加虛心地學習西方工業文明的長處,不斷調適自身與西方文明的關系。中華文明的學習精神體現於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整個歷史進程中。1840年以來,我們通過洋務運動學西方技術﹔通過維新變法學君主立憲﹔通過新文化運動學習科學民主。不到一百年時間,各種主義、各種方案、各種思想流派粉墨登場,幾乎重演了西方不同現代化版本。中國人今天選擇的社會主義,也是學習來自西方的馬克思主義。同樣,日本、土耳其、印度、伊朗、埃及等古老文明都是通過學習西方的科學知識、體制機制、現代教育和工業體系,而完成了現代轉型。歐洲也曾向各大古老文明學習。比如魁奈、伏爾泰等法國啟蒙家在中國儒家思想中獲得了大量理性元素並付諸實踐。英國借鑒中國的科舉制而建立了文官制度。遺憾的是,后來有些大國拋棄了西方早期的開放精神和學習傳統,認為自己是文明演進的最高階段最高形態,是歷史的終結,這完全違反了文明自身發展規律。古老文明的發展歷程一再表明,並非所有雜交產物都是優良品種,但所有的優良品種都是雜交而成。
三、古老文明共同體的共同使命
第一,超越文明中心論,重塑文明多樣性。古老文明自身多具有多樣性。例如,中華文明內部保持著豐富的多樣性,形成了既有統一性、又有差異性的治理體系。在宗教關系上,中華文明強調“多元通和、政主教從”,比西方更早提出政教分離,從未發生過宗教戰爭﹔在民族關系上,中華文明強調“和而不同、多元一體”,既有一個共同的中華民族,又有各具特色的少數民族。在國家結構上,中華文明既有一竿子插到底的郡縣制,也有因俗而治的“一國多制”傳統。即使在歐洲,越是具有深厚傳統的文明,越是提倡文明多樣性。比如法國始終具有文化自豪感,始終高揚文化主體性,始終堅信葡萄酒比可樂更高貴,率先提出文明多樣性理念。無獨有偶,同樣具有深厚文化傳統的德國在戰后始終強調文化多元主義。當代德國哲學家哈貝馬斯提出了多元文化之間的“交往理性”,他的弟子霍耐特則提出了不同文明之間的“承認倫理”。在德國、法國、希臘、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等歐盟國家共同推動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通過了《保護和促進文化多樣性公約》。
第二,超越單一現代化,探索多元現代化。文明多元化決定了現代化道路的多元化。世界並非隻有一種模式。同一個現代化,有拉美模式、有東亞模式、有阿拉伯模式和中國模式。同樣是市場經濟,美國有新自由主義市場經濟,德國有國家與市場相結合的市場經濟,中國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即便在民主政治內部,美國的三權分立與英國的君主立憲不同﹔歐美的選舉政治與亞洲的選舉政治也不同。每一個國家根據自己的國情尋找符合自身發展的道路,恰恰是多元文明的特征。
第三,超越文明沖突,促進文明對話。文明沖突的根源不是古老文明的現代復興,而是單一文明的唯我獨尊。相比文明沖突論,各大古老文明都有對話協商的文化傳統。比如,中華文明追求天下為公的大同境界,而非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堅持“遠人不服則修文德”的溝通方式,而非“力量即正義”的實力原則﹔秉持“民胞物與”的共同利益,而非“非敵即友”的二元觀念。所以,中國即使是在綜合實力最強的時候,也沒有對外擴張、沒有殖民掠奪、沒有炮艦政策、沒有強加於人的不平等條約。再比如,上世紀50年代,中印率先倡導“和平共處五原則”,印度提出的不結盟運動,顯然有助於跳出西方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彌合東西方文明斷裂的鴻溝,以合作共贏的新思維代替零和博弈的舊思維。因此,以文明對話超越文明對抗,是早已為古老文明所印証的共生共存智慧。
第四,超越文明優越論,促進文明交流互鑒。現代西方文明具有根深蒂固的“文明優越感”,而古老文明歷經風雨榮辱,既不妄自尊大,更不妄自菲薄。單一的西方現代工業文明如果不與各大古老文明交流借鑒,更加無法成為普世文明。與此同時,我們當然相信,不與西方文明交流互鑒,非西方文明也難以發展壯大。各大古老文明絕非完美,當年之所以被西方超越和沖擊,正是因為自身深重的積弊。古老文明必須保持開放的心態,堅持不懈地交流互鑒,與西方現代文明攜起手來,形成更可持續發展的人類文明力量。我曾提出,生態文明可成為一個融匯不同文化、不同宗教、不同意識形態的中西文明交流平台。這樣的平台還能找到很多。
朋友們,習近平主席指出,“人類隻有膚色語言之別,文明隻有姹紫嫣紅之別,但絕無高低優劣之分。認為自己的人種和文明高人一等,執意改造甚至取代其他文明,在認識上是愚蠢的,在做法上是災難性的。”當世界走到新的十字路口,全人類面臨著諸多共同挑戰。我們是要文明一元化,還是要文明多元化﹔是要單一現代化,還是要多樣現代化﹔是要文明的沖突,還是要文明的對話﹔是要文明的自我封閉,還是要文明的交流互鑒?正確答案,不言而喻。我堅信,古老文明共同體的復興之路,就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之路。各大古老文明秉承開放包容傳統而彼此借鑒學習,形成多元文明共同體,正當其時﹔各大古老文明在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歷史進程中淬煉出人類共同價值,形成東西文明交流新格局,正當其時!
(作者:潘岳 中央社會主義學院黨組書記、第一副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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