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
2017年03月05日09:45 來源:光明日報
2013年6月28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組織工作會議上的講話中指出:“敢於擔當,是為了黨和人民事業,而不是個人風頭主義,飛揚跋扈、唯我獨尊並不是敢於擔當。春秋時期宋國大夫正考父是幾朝元老,但他對自己要求很嚴,他在家廟的鼎上鑄下銘訓:‘一命而僂,再命而傴,三命而俯。循牆而走,亦莫余敢侮。於是,鬻於是,以糊余口。’意思是說,每逢有任命提拔時都越來越謹慎,一次提拔要低著頭,再次提拔要曲背,三次提拔要彎腰,連走路都靠牆走。生活中隻要有這隻鼎煮粥糊口就可以了。我看了這個故事之后,很有感觸。我們的干部都是黨的干部,權力都是黨和人民賦予的,更應該在工作中敢作敢為、銳意進取,在做人上謙虛謹慎、戒驕戒躁。”
“一命而僂,再命而傴,三命而俯。循牆而走,亦莫余敢侮。於是,鬻於是,以糊余口”,大意是:接受權位的冊命,一命時欠身前傾,二命時彎腰鞠躬,三命時俯身如弓﹔作為有權者,平日走路也不是大模大樣,而是順著牆根小步快走﹔謙恭而行,也沒有人敢對我加以侮辱﹔用這件大鼎煮米,用這件大鼎熬粥,以此來度日糊口。這是一段刻寫在青銅器上的押韻銘文,其中心含義是權位越高、生活的態度和需求也就越發謙恭、儉朴。
最早記錄這段話的文獻是《左傳·昭公七年》,后來司馬遷寫《史記》為孔子立傳作《孔子世家》時,也引用了這段文字,這是因為銘文與孔子的祖先正考父有關,刻有銘文的鼎,就是放在正考父的廟裡的。正考父是一個長壽之人,曾輔佐過宋國的三代國君。古代任命官員,要舉行冊命儀式,也就是銘文中“一命”“二命”的“命”。經過“三命”,在諸侯國,其地位已經是“上卿”之尊了。
權位越高,做人的態度越謙恭,生活的需求越簡朴,這是銘文要突出的內涵。其中的謙恭,表現的是這樣的意識:權力越大,責任越重,對個人就是越嚴峻的考驗,也就越需要小心翼翼。隻有將手中獲得的權力視為謀國治世的手段,而不是個人作威作福、獲取福利的憑仗,才會有這樣的謙恭,才不會因手中有權而得意忘形、招搖自大。古人固然還沒有權力為民所授予的觀念,卻也懂得對權力的敬畏。實際上早在西周初年,貴族政治家就有這樣的觀念意識:周人所以獲得政權,是“天命”的眷顧,而所謂的“天命”,說到底根據的也是“民意”。因為周人相信,隻有好好對待民眾,也就是講究政德,才會得到“天”的首肯,否則,即便手中有治理天下蒼生的大權,也會被拿走。古本《尚書》說“天聽自我民聽”就是這個意思。這就是古老的“民本”思想,即所謂“民為邦本,本固邦寧”的思想。
有這樣的觀念意識,才會有獲得權力后的戒惕,這也是正考父所以謙恭的一個重要原因。這樣說來,獲得權力就不只是意味著責任,也意味著危險。因為權力“被拿走”,往往伴隨的是政治的混亂﹔對個人而言,往往是家族及個人生命的禍患。當然,謙恭,還可能是來自對個人能力的懷疑等因素。一個人隻有時常對自己能力抱懷疑的態度,才會立身小心,謙恭處世,如此也才會進步。銘文“亦莫余敢侮”一句很值得尋味。它表達的是這樣一點:謙恭並不是軟弱,相反,它會帶來真正的尊貴。
謙恭之外,這篇短小銘文表達的另一點是“於是,鬻於是,以糊余口”的儉朴精神。敗由奢華是一個很古老的說法,道出的是有權位者被權力敗壞時最常見的“伴生”現象。人的欲望實現是有條件的,手中的權力,就是欲望泛濫最方便的條件之一。如此,奉行儉朴之德,就是自我“防腐”的重要前提。正考父的鼎文就涉及這樣的問題。權力是被賦予的,不是天生就屬於誰的,要想正當地持有權力,就必須在個人德行上,遏制自己的欲望,奉行儉朴的生活道德。正考父的后代孔子崇尚“欲而不貪”,就是這樣的意思。
在權力面前要謙恭,有權力的生活當儉朴,如此才能獲得真正的尊重,才能保証個人不會被自己手中的權力所敗壞。這是“一命而僂”這段古代文字給人的啟迪。看正考父的謙恭,又讓人想起司馬遷《史記》中寫晏子做大官時的一個小故事:晏子身為齊國之相,出行坐在馬車上,屈著身體,盡量使自己不顯得張揚,可是他那位駕車的仆人,坐在前面駕者位置上,洋洋得意、吆三喝四。駕車者的老婆看到這樣的反差,深以為恥,要跟他離婚。這個小故事,在司馬遷寫的晏子傳記中,仿佛一幅小小的漫畫插圖,其用意除了以此突出晏子的謙恭之外,也應是提醒讀者不要像駕車者那樣,一旦與權力沾點邊,就是一副得意忘形的樣子吧。
(作者:李山 系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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