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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教育的憂思

劉 奇

2016年09月07日16:10    來源:中國發展觀察雜志社

原標題:鄉村教育的憂思

1926年,陶行知在鄉村教育討論會上的演講中曾說到“中國的鄉村教育走錯了路,他叫人離開鄉下往城裡跑,他叫富的變窮,窮的變得格外窮”,話雖刺耳,但時隔90年之久,這番話仍像是在提醒著當今的農村教育。如今的農民子女很難得到良好的學校教育,農村的教育資源分配日益不均衡,大量的中小學被撤並,6000多萬留守兒童大都面臨新的上學難,而3000多萬流動兒童卻由於戶籍等問題難以享受到城市裡的優質教育資源,無法計數的流浪兒童接受教育更是無從談起。精英教育的模式也讓很多農村學生即使在接受了高等教育之后,也很難在城市中得到發展的機會,進退兩難。除此以外,由於農村兒童群體的家庭教育嚴重缺失,很多兒童在學校中被老師視為“問題兒童”,對其放任不管,將責任歸咎於父母缺乏管教上,又造成了惡性循環。本應培養出寒門學子的農村教育,如今卻似乎成為了壓在農民身上的不可負擔之重,昔日村庄裡的朗朗讀書聲,如今隻剩下一所所人去樓空的廢棄小學。教育作為農民們最關心、最重要、最需要的公共服務產品,卻在當下的農村裡制造著新的不平等,甚至是制造著新的貧困。

一、撤點並校造成農民工子女上學難

自1985—1987年某部門提出“人民事業人民辦”的口號后,各行業各部門紛紛出台政策,從農民頭上收錢,“三提五統”遍地開花,層層加碼,農民不堪重負。為減少教育開支,一些地方就從撤減農村學校上打主意。自 2001年國務院出台《國務院關於基礎教育改革與發展的決定》后,各地把撤點並校當成改革的重要舉措,開展得如火如荼。據教育統計資料顯示,1998年,全國有小學60.96萬所,從我國2001年決定開展撤點並校開始,到 2009年,全國小學僅剩28萬余所,2010年進一步減少到25萬余所,12年間小學減少了35萬余所,平均每年撤並3萬所,全國初中平均每年撤並400余所。而與之俱來的是很多地方在執行過程中一味地強力推行,忽視村民們的利益和意見,不顧交通條件和地理位置的限制,不顧農民的實際困難,擠壓弱勢的鄉村教育,導致了農村學生的上學遠、上學難、上學貴。由於撤點並校后村小數量大幅減少,導致農村的學生上學距離大幅增加,有關調查顯示,小學生家離學校的平均距離為10.86裡,初中學生為35裡,輟學率上升,學生安全隱患加重,鄉土文化漸失。

吉林省龍井市全市共有人口17萬人、65個行政村,但全市卻隻有1個行政村還保留著村小,其他64個村的村民子女隻能到鎮或縣城讀書。不僅極大地加重了家庭負擔,也讓學生的安全得不到保障。安徽省岳西縣來榜鎮花墩村,地處深山區,由於村小被撤並,村民的孩子上學需要去9公裡之外的中心學校,而9公裡崎嶇的山路對小學生來說太過漫長,家長隻能選擇去鎮上陪讀。根據調查的情況,一個農村學生在鎮上讀書一年,生活、租房等日常支出大約在8千到1萬元之間,在縣城讀書的成本大約在1.5萬到2萬元之間,這還沒有將陪讀的家長不能務農、打工等機會成本損失計算在內,這對農村家庭來說無疑是一筆沉重的負擔。國家對義務教育階段免除學雜費的政策優惠完全被學校撤並帶來的額外負擔抵消,也讓義務教育階段因學致貧的比例大大提高。而隨著村小被紛紛撤並,很多農村家長覺得與其把孩子送到幾十裡外的鄰村小學去讀書,不如干脆去縣裡、市裡陪讀,這也進一步導致在布局調整中被保留下來的學校依然面臨生源短缺的問題,形成了惡性循環,使得村內小學的教學質量逐漸下降,長期以來城鄉教育發展嚴重失衡的狀況越發凸顯。山西五寨縣前所中心小學校長李寶林說,農村學校很多是“除了缺學生,啥都不缺”。呂梁市交口縣雙流鎮梁家溝村支書程潤珍說,村裡七八十個孩子,除了4個在村裡,其余都在鎮或縣城由家長陪讀。

義務教育兩大特征,一是就近,二是免費。撤點並校使大量兒童無法就近。在美國,如孩子不能就近入學,當地政府就會馬上被告上法庭。義務教育雖然已經免費,但那些因沒有學校既無法在出生地讀書,又不能跟父母到城裡讀書的孩子,隻能選擇到鎮或縣城的第三地讀書,其經濟負擔比不免費不知道要增加多少倍。

改變這種狀況,要在撤並村小時既要考慮到村內的人口數量、經濟條件和地理環境,還要考慮到地方的文化特點、人口流動和產業結構等問題,要充分征求學生家長的意見,尊重群眾的知情權,不僅僅要考慮教育資源的規模效益,更要將教育公平放在首要位置,要以保証農村兒童就近入學、安全健康成長為底線。從更加長遠的眼光來看,村小在促進當地經濟與文化發展方面起到無可替代的重大作用,在農村保留適當的村小或教學點,不僅是實現教育公平之舉,更是維系著中國的鄉土文明命脈。福建永泰縣有農村學校78所,其中隻有一名學生的單人校19所,這19所中隻有一個孩子和一個老師的佔11所,但縣裡堅持“隻要有一個學生,這個學校就不能撤”的理念。這種理念應是目前發展農村教育的座右銘。鄉村學校是農民希望的寄托,他們在田裡辛苦勞作,看到背著書包去上學的孩子,心裡充滿了無限甜美的憧憬,沒有學校,他們對未來的希望就全都破滅了。

二、流動打工導致流動兒童受教育難

農民工進城尋找職業是一種非穩態的就業,常常需要不斷轉移地方,而隨讀的孩子也必須如飄萍逐流,東奔西走,這個流動讀書的群體隨著農民工對孩子教育的重視和自身條件的改善越來越龐大。2010年人口“六普”時流動兒童為3581萬人,如今數量更多。他們中的大多數在城市接受義務教育面臨著難以承受的經濟壓力和入學的困境,失去平等接受義務教育的機會和權利,導致貧困或弱勢在農民工家庭內部代際轉移。

流動兒童在城市中接受教育主要面臨三個方面的問題:一是流動性大,農民工頻繁的工作變動導致了其居住場所的不固定,而且出於經濟上的考慮,打工者租住房往往都是在離城較遠、環境較差、出行相對不便的地方。流動兒童必須隨著父母工作的變化而頻繁轉學或中途回家等情況也打亂了他們正常的學習生活節奏,“孟母三遷”的故事家喻戶曉,在今天中國的城市裡,大街小巷到處奔走的都是孟子媽,只是昔日“孟母三遷”是為了給兒子尋找一處適合教育的環境,而如今的“孟母三遷”卻只是為了給孩子找到一個穩定讀書的學校。二是缺少家庭教育,農民工體力勞動繁重、知識素養不高,往往忽視了對子女的照管,也沒有能力和時間對子女的學習進行指導,使得學校教育與家庭教育配合經常落空,給學校教育和社會教育增加了壓力。三是教學資源不足,流動兒童進入公立學校“門檻”高,費用昂貴,手續繁瑣。有關方面調查,農民工子女在一線城市就學,家長需要提交多達20份的各種証明材料。在公立學校中,流動兒童不僅入學學費高於當地戶籍人口子女,而且就學過程中其遭受各方面歧視和不平等對待的情況也較多。而多數流動兒童學校教師隊伍的整體素質不高且硬件設施落后。

以上三個原因共同導致了流動兒童難以獲得高質量的教育,而城鄉文化背景、學習環境不同也使農民工子女的身心發展受到影響。與城市本地兒童相比,流動兒童不僅生活環境差,而且還背負著父母更加殷切的期望。各種現實問題使其幼小的心靈容易受到創傷,留下陰影,從而逐漸產生自卑、自閉等心理。此外,農民工的工作和生活一直處於不穩定的狀態,流動兒童也很容易產生浮躁情緒和厭學心理,他們會因為無法盡快縮小與同學的差距而急躁不安,從而難以用平常、健康的心態面對學習和生活。

解決流動兒童教育問題應從三個方面努力,一是城市學校應無條件接納,不得設限。城市財政應將他們的教育經費納入財政預算。二是引導社區及企業為流動兒童離校后的空余時間找個去處,防止父母尚未下班,孩子無人看管,放任自流。三是城市群團組織發動志願者深入農民工中,幫助引導他們空閑時間多陪孩子,防止為城市的燈紅酒綠所誘惑。

三、精英教育模式帶來農民子女就業難

目前農村與城市從義務教育階段到高中階段都用著相同的教材、教法和進度,而農村學校的硬件、師資和資訊等方面卻無法和城市的學校同日而語,農村孩子的升學機會越發渺茫。有關調查顯示,北京市考生考入北大的比例接近千分之三,而甘肅省則不到萬分之一,北京人上北大的機會是甘肅的30多倍。絕大多數的農村學生隻能成為教育體制下的犧牲品,在初中或高中畢業后即陷入了“升學無望、就業無門、致富無術”的尷尬處境。

而少數農村學生中的“尖子生”們即使在通過了嚴苛的教育選拔進入了大學之后,往往由於家庭為供養其讀書而背負著很大的債務,畢業后的壓力可想而知。對於他們而言,家庭供養他們讀書是承擔著較高的風險投資,他們急需得到及時的回報。而在現實中,這些在城市裡沒有關系、沒有背景的農村學生往往在求職路上四處碰壁,讓他們無法在城市中找到出路,而長期的城市生活也吊高了他們的胃口,哪怕隻能在城裡混口飯吃,也不願再回到家鄉。這種現實導致了農村家庭對教育產生了嚴重的不信任,讀書無用論也在農村重新抬頭,“讀書有風險,投資需謹慎”已成為社會流行語,他們從根本上動搖了對“知識改變命運”的看法,眼前的現實是,知識不僅沒有改變命運,而且還帶來債務危機,拖累家人。這也從根本上動搖了農村社會對教育的期待。就目前來看,鄉村教育沒有必要讓千軍萬馬都去擠一條上大學的獨木橋,必須改精英教育模式為生存教育模式,讓大多數孩子從小就學習掌握一門生存發展的技能,以此培養大量的“留得住、用得上”的鄉土人才﹔並且強化職業教育,讓農民學以致用﹔強化農村繼續教育、終身教育,給農村學生更多的選擇,也讓農村教育承擔起培養現代社會所需的各類技能人才的社會責任。瑞士中學生畢業后有75%的人選擇就讀職業學校,隻有20%的選擇讀大學、做研究﹔德國職業教育的發達才造就了國家有十多萬種工業標准成為國際標准。

針對城市學校大班額、鄉村學校空心化,中國教育正由機會公平向資源配置公平深化的現實,國務院已經出台了《關於統籌推進縣域內城鄉教育一體化改革發展的若干意見》,重點抓好標准、制度和規則的制度創新設計,力圖改變“村空、鄉弱、城擠”的鄉村教育現實。但已經形成惡性循環怪圈的城鄉教育失衡,解決起來絕非易事,需要頂層設計,更需要全社會的共同努力,尤其需要縣鄉決策者高瞻遠矚的視野,高屋建瓴的舉措,高度重視的情懷。

留守兒童、流動兒童、流浪兒童,這是一個人數上億的龐大群體!我們給未來鄉村留下一群什麼樣的孩子,這群孩子就會給我們留下一個什麼樣的鄉村未來!

(來源:中國發展觀察雜志)

(責編:沈王一、謝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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