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孝泉
2016年08月01日08:44 來源:《黨建》雜志
英國6月23日就是否留在歐盟舉行全民公投。結果是脫歐派以51.9%的比分獲勝,英國做出了脫離歐盟的選擇。加入歐洲一體化進程43年的英國終於做出退出歐盟的決定,這是二戰后歐洲的一個重要歷史性事件。這一重大事件提出了一個令人深思的嚴肅話題:歐盟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今后將何去何從?
英國自1973年正式加入歐盟的前身歐洲共同體,至今已經整整43年。人們不禁要問:一段持續了43年之久的“婚姻”為什麼現在走到了分手的地步?全民公投決定脫離歐盟,這是英國民眾因對歐盟懷有強烈的不滿而做出的選擇。這其中既有情緒化的宣泄和排斥,也有理性的拒絕與抗爭。歐洲在一體化道路上走了將近60年,今天的確到了需要認真反思的時候了。
國際輿論早就為歐盟把脈望診,做出的診斷是“疾病纏身”和“危機四伏”。美國《華爾街日報》去年年底的評論指出:“2015年歐洲麻煩纏身,2016年這些麻煩可能動搖歐洲一體化的基礎”,“一場歐盟的生存危機將是2016年的重大地緣政治事件”。德國《世界報》指出,“歐洲從根基上開始動搖,歐洲合作的半個多世紀以來,首次顯現出歐盟作為整體失敗的跡象”。這些評論傳遞出一個信息:歐洲整體衰敗已經成為短期內難以逆轉的趨勢。那麼,近些年來,歐盟究竟遭遇了哪些危機呢?
第一,歐盟遭遇空前的信任危機
歐洲一體化進程從上世紀50年代開啟,至今已經有將近60年,從法德煤鋼聯盟到西歐共同市場,從歐洲共同體到今天的歐洲聯盟,歐盟的規模不斷擴大,成員數量不斷增多,目前已有28個成員國。歐盟成為迄今為止世界上區域性一體化最成功的范例。英國作為一個歐洲大國通過全民投票決定退出歐盟,這顯然是對歐洲一體化的“逆襲”。這一重大挫折表明了歐盟正在面臨一場空前嚴峻的信任危機。
有關機構今年初對歐洲8國6000多人進行民意調查的結果顯示,將近半數的民眾願意仿效英國搞公投,決定是否離開歐盟。ICM調查公司今年5月31日的調查結果是,將近三分之一的德國人將會投票支持德國脫離歐盟。這說明,作為歐盟最大的成員國,德國人對歐洲普遍持懷疑態度,對歐盟的幻滅感加劇。許多人對去年涌入德國的上百萬難民感到不安,對歐盟巨資救助希臘擺脫債務危機感到憤怒。皮尤研究中心6月初的調查發現,超過六成的法國選民對歐盟持否定態度,而德國、西班牙和荷蘭持同樣觀點的選民人數比例也達到一半。歐洲人尤其對歐盟經濟政策感到不滿,希臘、意大利、法國和西班牙表示不滿人數比例分別為92%、68%、66%和65%。這些跡象表明,歐盟正在遠離民眾,民眾也正在拋棄歐盟。英國通過全民投票選擇脫離歐盟,正是這股強大的反歐情緒的宣泄,也表明歐盟自身的認同和生存問題出現了危機。法國前外交部長於貝爾·韋德裡納曾表示,“歐洲的頭號風險是脫離人民,重新挽回懷疑歐洲、反感歐元的民眾的緊迫性應排在難民問題、恐怖襲擊問題或俄羅斯問題之前。”
第二,“精英歐洲”曲高和寡脫離實際
歐洲一體化從一開始就是一個政治產物。法德兩國在二戰之后為了在歐洲徹底結束戰亂、實現永久和平決定開啟一體化進程,1957年成立了西歐6國參加的歐共體,現在已經成為有28個成員的歐洲聯盟。歐洲一體化進程至今將近60年,無論是建立共同市場還是實現單一貨幣、無論是達成《歐盟憲法條約》還是走向政治聯盟,都是朝著聯邦制的“歐洲合眾國”的方向邁進。這一宏大計劃需要各成員國逐步向歐盟讓渡主權,最終把歐盟建成多極化世界中強有力的一極。可以說,如果沒有法德等國歷屆領導人強烈政治意願的引領和推動,歐盟很難取得今天的成果。
然而,這些並不是英國的追求目標。英國當年竭力申請加入歐共體是看重了歐洲大陸這個龐大的共同市場。43年來,它從來就不是鐵杆成員,相反,經常是唱反調的“反對派”。1991年歐共體通過了成立歐洲聯盟的《馬斯特裡赫特條約》,決定建立歐洲貨幣聯盟,即實行單一貨幣——歐元。對此,英國明確加以拒絕,至今仍處於歐元集團之外。2012年歐盟就“財政契約”達成協議,目的是加強對各成員國財政的監管,避免加劇債務危機。英國繼續採取拒絕立場,成為歐盟中拒絕參加“財政契約”的僅有的兩個成員國之一。此外,英國還拒不參加促進歐盟內部人員自由流動的《申根協議》。縱觀英國在歐盟內的表現可以看出,凡是能夠謀求經濟貿易利益的行動就積極參加,而凡是需要成員國將本國部分主權讓渡給歐盟的就一概拒絕。2007年歐盟通過《裡斯本條約》,邁出了建立政治聯盟的步伐,這同英國的訴求更是南轅北轍,於是英國離開歐盟成為不可避免的結果。
其實,抱有同樣訴求的絕非英國一家,目前28個歐盟成員國中隻有18個參加了歐元集團,將近三分之一的國家不接受單一貨幣,或者對歐元持懷疑和觀望態度,這些國家拒絕把貨幣主權讓渡出來。
歐盟設定的一些目標過於高大,甚至是歐洲精英們閉門造車的“理想化”產物,因而脫離實際,不符合各國國情或利益,於是造成歐盟的重大決策難以得到一致認可,更難以切實執行。因此,“精英歐洲”遭到越來越廣泛的詬病和排斥。
第三,歐盟內部利益沖突加劇
歐共體最初是由6個西歐國家組成,經濟發展水平相近、政治理念相同,因此歐共體的發展十分順暢。隨著歐洲一體化的推進,歐共體發展成歐盟,成員國數量不斷增加。特別是2003年波蘭、捷克、匈牙利等10個中東歐和其他地區國家加入歐盟后,歐盟成員國不僅數量大增,而且發展水平和利益訴求出現了很大差距。這就造成了歐盟的“臃腫”以及決策的遲緩和行動的失靈。
2015年歐洲遭遇空前的難民危機,上百萬難民從中東和非洲地區通過地中海和巴爾干涌入歐洲,給歐盟各國造成了巨大壓力。因為歷史原因和現實利益的考慮,歐盟各國對待難民的態度大相徑庭,分歧主要存在於新老歐洲之間。所謂新歐洲即冷戰結束后入盟的中東歐國家,老歐洲是指目前在歐盟內居主流地位的西歐國家。歐盟制定了應對難民潮的計劃,但是沒有得到各成員國的一致贊同。德國是接納難民最“慷慨”的國家,默克爾總理提出准備接納80萬名難民,德國民眾送上飲食、安排好住處,熱情歡迎難民的到來。但是,匈牙利、波蘭、捷克和斯洛伐克等中東歐國家一直反對歐盟的安置計劃。斯洛伐克總理羅伯特·菲佐表示,絕不能“一早和數萬計的阿拉伯人一起醒來”。匈牙利還在邊界上筑起了鐵絲網,拒絕難民跨進國門。這種冷漠做法引起一貫標榜人道主義的西歐的強烈不滿,雙方公開打起了口水仗。中東歐國家指責默克爾的“慷慨”表態不負責任,助長了難民涌入歐洲的勢頭,局面更加失控。值得一提的是,德國的做法也受到法國的指責,法德軸心在難民問題上失去了作用。歐洲作為一個整體難以提出和執行統一的難民政策,因而反應遲緩、行動不力。在國際社會“自私”、“冷漠”、“虛偽”和“出爾反爾”的指責聲中,歐盟的聲譽一落千丈。
2010年的債務危機重創了歐洲經濟,歐元地位岌岌可危。在如何應對這場危機問題上,歐盟內部出現了嚴重分歧。德國的經濟實力最強,救助希臘等重債國的貢獻最大,因此德國在應對債務危機中掌握了話語權。德國向希臘提出了嚴厲的財政緊縮計劃,並且以此作為提供救助的條件。希臘難以接受緊縮政策的嚴苛條件,幾次揚言要退出歐元區相威脅。法國對希臘的困難予以理解,提出了以刺激增長為核心的應對方案,這個方案得到了意大利等南歐國家的普遍認可和支持。於是,歐盟內部出現了“財政緊縮”與“刺激增長”的激烈爭論,兩者針鋒相對、互不相讓,這使得歐盟在應對債務危機、促進經濟復蘇上耗費了過多的時間和精力,一定程度上延緩了歐洲經濟的復蘇。
法德兩國在應對難民問題和債務危機上出現了嚴重分歧,除了自身利益關切不同外,其背后還有爭奪歐洲事務主導權的較量。歐洲一體化一貫是法德軸心來加以推動的,號稱歐洲建設的“發動機”。現在,翅膀硬了的德國試圖一家獨大,而不甘落后的法國則竭力遏制德國。法德失和,歐盟缺少了前進的推動力量,這也導致了歐盟的停滯不前。
第四,歐盟的國際地位急劇下降
歐洲走一體化道路的初衷之一是構建一個在國際事務中發揮獨特作用的國家共同體。根據《裡斯本條約》的規定,歐盟產生了歐盟主席、歐盟委員會主席,建立了歐盟外交行動署(即外交部)以及設立了歐盟外交和安全政策高級代表(即外交部長)。這些措施都是朝著歐盟制定外交和安全事務共同政策的方向邁進,目的是把歐盟構建成多極化世界中強有力的一極。
然而,實現這一目標困難重重,因為歐盟內的新老歐洲之爭造成了歐盟事實上的分裂。2003年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時,老歐洲國家堅決反對,而新歐洲國家堅決支持。新老歐洲共處歐盟之內,卻各懷心事。西歐國家吸引中東歐國家入盟,目的是擴大歐洲大市場和吸引廉價勞動力,而中東歐國家加入歐盟是為了投入西方,得到更多的經濟實惠﹔西歐國家搞聯合防務,是為了自強和擺脫美國控制,中東歐國家則試圖通過歐盟來取得美國的軍事保護,以便抗衡俄羅斯。
烏克蘭危機爆發后,西方同俄羅斯之間出現了“新冷戰”局面,新老歐洲卻在美國倡導的制裁莫斯科問題上的態度涇渭分明:法德等老歐洲國家試圖緩和同俄羅斯的關系,以便緩解歐洲的緊張局勢,而新歐洲國家則因擔心俄羅斯的威脅而竭力要求美國和北約在歐洲增加駐軍和軍事裝備。最近在華沙召開的北約峰會滿足了波蘭等國的增兵要求,這就使得西方同俄羅斯在歐洲的對峙進一步加劇。新老歐洲之間的爭執導致歐盟難以推出共同的外交安全政策,危機纏身的歐洲在國際上的地位持續下降也就在所難免。
歐盟內存在的以上諸多問題其實早已存在,只是英國決定脫歐公投這一轟動性的新聞事件使得這一現象徹底暴露在公眾視線之內。
既然英國現在已經做出了離開歐盟的選擇,那麼當前的問題是,歐盟將何去何從?預測未來難度很大,但以下三點不可不察:
首先,歐盟未來增添了不確定性,但說歐盟將要解體則有點聳人聽聞。或許還有其他一兩個國家模仿英國,來一場脫歐公投,但整體上看,包括叫嚷很凶的中東歐國家,都不會離開歐盟,這是利益使然,那些等待入盟的巴爾干國家也會繼續初心不改。歐盟的魅力不減,故不會解體。
其次,歐盟的確存在諸多問題,但說歐盟一無是處則有點夸大其詞,因為歐盟畢竟是歐洲各國命運所系的共同體,並得到國際社會的認可。一些執政者為了掩蓋自己治理國家不力而廉價地把責任推給歐盟,而一些極端和激進黨派則借攻擊歐盟來贏得選民,這些都是資產階級政客的把戲,不足為訓。
最后,歐盟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機,同時也面臨新的機遇。歐洲一體化始終是在克服危機中前進的,英國脫歐的事兒的確搞大了點,對歐盟打擊不小,但是歐盟其他27國領導人已經警覺起來,開始籌謀歐洲的未來,改革歐盟的決心這次必須下了。破釜沉舟中孕育著機遇,關鍵是能否抓住它。(作者系新華社世界問題研究中心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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