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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蔣及其“歷史理性”

張首映

2011年02月22日15:39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新聞研究網

  如何稱呼,頗費周折。他是我大學老師的同窗好友,我叫“老師”。他說,我沒當過你的老師。他是副總編,我是編委,我叫“蔣總”。他說,我沒有當過你的老總。吸口煙,瞇隻眼,對我說,報社有個傳統,年長的叫“老”,年輕的叫“小”,你就叫我老蔣吧。我沖他一樂,40年代也有個“老蔣”。哈哈,此“老蔣”非彼“老蔣”也。

  溝通之路,也非坦途。1990年在文藝部,大學老師要我拜望他,未去。介紹他在人大讀研究班時寫的文章,未看。60年代的文章,我們讀得多的,大體三類:最高領袖的,最革命的,如李希凡等,最被革命的,如俞平伯等。2000年到海外版,我們雖同學過一科,卻未曾談過此“科”,試探一次,遭遇沉默,再次,轉移話題﹔同看京劇,返程路上,他津津樂道的全是掌故和韻律。作為同事,隻要談及所“同”之事,他聚精會神,有時蜻蜓點水、就事論事,更多的則是“就事‘干’事”。隻要干事,他全神貫注,全力以赴。

  有人稱“蔣公”,也有人私下稱“蔣工”,指他看版像看圖紙那樣精細,像描工筆畫那樣精微。我抓四周刊,請他幫忙把關,一天4版4萬字,不到兩小時,退回,版版通“紅”,當改必改,可這樣改可那樣改的,他照他認為對的改,可改可不改的也改。更換當日版面,他左手夾煙,右手拿筆,埋下頭,把“中空”且有些灰暗的頭皮對著你,幾分鐘工夫,一塊版便“紅彤彤”。他煙癮大,改癮足。帶我值夜班,對新華社通稿,照改。我說,又不是什麼原則問題。他說,原則體現在日常中,辦報就是日常見原則、時刻見原則、字字見原則,夜班最見原則,把弦繃緊,時刻留意才不會出原則問題。

  新千年元旦臨近,要篇賀辭,命我作文。急就章,兩千字,請他改。他真能改,把“書生之見”改成“規范官話”,把激情句子改成“標准套話”,把我喜用的詞改成常用詞,如把“豪氣干雲”之類改成“滿懷豪情”之類,總之,他要把我電腦出的宋體字改成他理想的見報的楷體字,不僅刪掉1/4,而且要我再改一遍。作文20年,出書已幾本,大學還用著我寫的教科書,尚不見誰如此改過我的漢字品。無奈,再改。

  你改他就改。他又改一遍。到我辦公室,囑我還改一遍。有點想法。哎呀,老蔣,區區千字文,又是署名文章,何必斤斤計較。他“嚴肅”了。言論是報紙的旗幟,你是編委,代表報紙講話,跟你過去當學者、當記者站站長署名不一樣,要對報紙負責,對歷史負責。有點“嚴重”。我以為他“言重”!誰不對報紙負責,不對報紙負責,寫它干嘛?怎麼上綱上線到“歷史”了,新聞工作主要是工具理性,主要不是歷史理性。

  他被激奮乃至激怒了。平時彎著的腰忽然聳立起來,平時“一頭沉”的肩迅急平衡起來,平時低著的頭突然昂揚起來,平時有些渾然的眼睛瞬間閃亮起來,有點堅毅,有的穿透,還有點逼人,平時少動的嘴巴頓時涌動起來、“滔滔”起來:新聞是“今天的歷史”,新聞工作既是工具理性,又是歷史理性,言論要經得起歷史檢驗﹔他們不稱你為“張格爾”嗎?我們不是討論過黑格爾、馬克思的歷史哲學嗎?你不是在香港搞過回歸報道嗎?聯系起來、貫穿起來看,歷史哲學既是歷史理性,也是工具理性,新聞工作既需要工具理性,又需要歷史理性,沒有歷史理性,就撐不起工具理性,就不會對歷史負責、對今天負責!他從我桌上抓起一隻煙,點燃,左手叉入腰間,右手“忽”地豎起來,夾煙的手指和燃燒的香煙在空中顫抖。

  哇噻!

  打那以后,直到去年他在院子裡“快走萬步”時相遇,我不覺得他只是文弱、不足百斤,不覺得他棄“文”從“報”乃至甘於、樂於“做嫁衣”有什麼遺憾,不覺得他不是我的老師,不覺得他拿的“韜奮獎”有什麼過分,總以為有他的歷史理性支撐著,他做什麼都會對歷史負責,對今天負責。他日復一日做的“蔣工”,累積起來,成就了一個深厚沉雄抑或有點偉岸的“蔣公”!

  在這如詩如畫的季節,柳絮漫卷,群芳爭艷,滿園春色關不住,他離開了。他有形歷史的結束,令我回憶起他在新世紀門檻說的那兩句令我最為感佩、銘篆胸懷、今天發生著共振共鳴的話:

  是啊!新聞工作既是工具理性,又是歷史理性。

  是啊!新聞工作既需要工具理性,又需要歷史理性。

  他的“羽化登仙”,使我想起了北島的《回答》:“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証,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新的轉機和閃閃的星斗,正在綴滿沒有遮攔的天空﹔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那是未來人們凝視的眼睛。”

                                         (原文發表於2007年4月20日)
(責編:朱書緣、趙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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