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網 >> 理論 >>
法國睿哲的“蝴蝶夢”
2013年07月15日16:04   來源:光明日報
【字號 】 打印 社區 手機點評  糾錯 E-mail推薦: 分享到QQ空間 分享


  伏爾泰

  《查狄格,或曰命運》

  除了《查狄格,或曰命運》,伏爾泰還將中國“趙氏孤兒”的故事改編成了《中國孤兒》。圖為名畫《在若弗蘭夫人沙龍裡誦讀伏爾泰悲劇〈中國孤兒〉》。

  法國十八世紀的杰出思想家伏爾泰一生都信仰一種臻於完善的文明,因而趨近中國意識形態。他首先是對儒家情有獨鐘。在《查狄格》第十二章裡,他描寫一個來自“康巴魯”,即北京,特別強調“理與天”的中國人,亦稱“契丹人”,說他是一次眾精英聚會中“最具理性的時賢”,體現出“中國精神”。

  作為啟蒙紀元的先哲,伏爾泰還曾受到中國道家思想的熏陶。1982年,我在巴黎附近索城公園的“玫瑰泉”鎮逗留三個月,聽人說伏爾泰一度失意時棲身索城,遂找尋他的足跡,讀到他於1747年在此寫就的哲理小說《查狄格,或曰命運》。這一作品非常有名,但絕少有人知道其中第二章是作者從一篇中國小說裡幾乎原封不動“抄襲”而來。那篇中國小說名為《庄子休鼓盆成大道》,系由耶穌會在華傳教士殷弘緒於1723年譯成法文,發表在杜赫德神父主編的《中國通志》上。該小說輯錄於明朝抱瓮老人編的《今古奇觀》裡,原版現存巴黎國立圖書館。中國讀者今天可以在馮夢龍的《警世通言》第二卷中找到。法國人欲知庄子的奇聞異事,則可讀艾田蒲編輯、伽利瑪爾出版社發行的《中國道士》一書,來領略一番庄氏“蝴蝶夢”。

  庄子曾道:我怎麼能得知人生之愛不是一種幻象呢?一次,我夢見自己變成一隻蝴蝶,飛來飛去,在花叢中採蜜,對自己這種命運頗感欣慰,忘卻原先的人身。驀然,我驚醒過來,發現自己本是一個人。現今,我不知道自己是一個人夢變蝴蝶,還是一隻蝴蝶夢變成人。這就是中國人所稱的“蝴蝶夢”。做夢的庄子演繹了他的異變哲理。照他看來,人生如雲霧般頃刻幻變。他的日常表現正反映了一種奇特人生觀。一日,他游方到一座山腳下,遇見一個新寡婦人在先夫的墳上頻搖扇子煽風,驚問其故。對方應答:“先夫在世時曾經叮囑,他死后須待墳頭的土干了,我方得改嫁。可這墳土遲遲不干,我無奈隻能拿扇子來煽……”寡婦此舉深深觸動庄子。他回到家裡,要試探一下鳴誓對丈夫忠貞不喻的妻子,就裝起死來。庄妻將假死的夫婿入棺服喪,沒過多久就戀上一個小白臉,急著嫁給他。洞房花燭夜,新夫突發心絞痛,必得一新近死者的腦髓以熱酒吞服,方可治愈。情急之下,婦人立刻尋來砍柴板斧劈棺,要取前夫腦髓。此時庄子復活,見妻子手持板斧向他天靈蓋劈來……

  這是《庄子休鼓盆成大道》裡講的故事。小說題目本身已概述整個情節及庄子悟道的結局。伏爾泰讀之深為所動,馬上將庄周的遭遇移植到他自己的哲理小說《查狄格,或曰命運》裡,借用中國的庄氏“蝴蝶夢”喻世,催人警醒。他聲言自己的《查狄格》是一篇“東方故事”,敘述巴比倫王子查狄格的漫游經歷。在他筆下,查狄格遭未婚妻塞米爾遺棄,娶了靚女阿佐拉。阿氏乃一不貞之婦,卻故作正經。一天,她外出歸來,煞有介事地對查狄格說:

  “我去安慰年輕寡婦珂絲魯來著。她剛將新近死去的夫婿埋在一條小溪旁,信誓旦旦地保証,隻要墳邊的溪水常流,自己就堅持在那邊守孝。可是,丈夫才死了兩日,她就急乎乎要給溪水改道了。”

  阿佐拉這樣言辭激烈地斥責那個年輕寡婦不貞潔。查狄格是個機靈人。他要驗証其妻的忠貞表態,於是像中國道人庄子那般假死。阿佐拉得悉丈夫死了,顯得悲痛欲絕,要在查狄格的墳前自盡。其時,查狄格的好友卡朵兒趕來安慰她。不料,阿氏愛上卡朵兒,二人成了閃電情侶。一夕,他倆共進晚餐,卡朵兒驟然脾臟劇痛難忍,需用一個剛死者的鼻子來急救。真是奇異的療法!阿佐拉毫不猶豫地拿起一把剃刀,趕到查狄格墳上。她淚洒墳瑩,劈開棺材,見查狄格靜躺其內,操刀便去割他的鼻子。查狄格忽地挺身而起,一手護鼻,一手攔住對方手裡的剃刀,向其發話:“婦人,您可別再凌斥年輕的珂絲魯寡婦了。來割我的鼻子,這跟她要溪水改道不是同工異曲嗎?”末了,查狄格休妻,與阿佐拉分手,一心一意研究起宇宙中大自然的規律來了。他像中國賢哲庄子一樣,頓悟人世荒誕,道德淪喪。

  這裡,筆者無意指控法國大作家伏爾泰有抄襲之虞,況且十八世紀時歐洲還沒有保護版權的伯爾尼國際公約。2010年,法國作家米歇爾·烏埃爾貝克在寫小說《地圖與疆域》時抄襲維基百科,証據確鑿,但並沒有妨礙他榮獲當年的龔古爾文學大獎。只是,處於相同情況,德國的一位國防部長卻不得不引咎辭職。烏埃爾貝克公開揚言,說媒體指責他“抄襲”是“語言粗魯”,他的所為本是許久以來就採用的“文字手法”。但願此法不是始於伏爾泰!

  1990年,巴黎阿舍特書局再版《查狄格,或曰命運》,由克洛德·布魯姆詳加注釋。關於該書第二章《鼻子》,布魯姆指出:“在《鼻子》一章裡,伏爾泰借鑒了他從杜赫德《中國通志》第三卷裡讀到的一篇中國小說……在他取材的原中國小說裡,作者寫的是‘腦髓’,即道士庄子的‘腦髓’,而非‘鼻子’。”

  在全球“文明沖突”的今天,跨文化對話十分重要,伏爾泰對庄子的“蝴蝶夢”產生濃厚興趣的事實表明,中國的道家學說在十八世紀曾經影響了一些歐洲的哲學家。法國人恰是通過東方學家斯坦尼斯拉斯·朱利安所譯《道德經》了解道家宇宙觀的。老子的《道德經》全書僅有五千字,是一部道家經典,宣揚出世得道的學說。根據老子學說,宇宙始終處於不停的起伏運動之中,並無什麼造物主。現今,這種“持續創造運動”的思想意識形態正促使人們重新審視基督教色彩濃厚的、有關宇宙起源的所謂“大爆炸”理論。

  老子揭示:反者道之動。他在《道德經》第30章裡進一步明確:“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這一個理念並不難懂。比如,一個人攀登至山頂,還能干什麼呢?他不得不下山了。人生亦如此。法國作家保羅·布爾熱的話很有道理。他說:“所有動物縱欲之后,感受的都是陰沉。”恰如法語裡所說:“杯滿則溢。”大文豪巴爾扎克先覺道:“在塵世,一切都具有兩面性,皆是相互矛盾的。”他寫出《人間戲劇》是否得“道”了呢?伏爾泰又怎樣?秉筆者在此表露的只是:在其一生哲學求証中,伏爾泰多少受了老子生活哲學的影響。(沈大力)

(責編:楊麗娜、趙晶)


  • 最新評論
  • 熱門評論
查看全部留言


·焦點新聞
48小時排行榜 48小時評論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