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性論是中國古代哲學最發達的部分,其中“人性善惡”又是爭論最激烈的議題,兩千多年眾說紛紜,訴訟不決。
人性討論始於孔子,“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論語·陽貨》)是孔子把人性劃分為“與生俱來的天性”和“后天學習來的習性”。
孟子主“性善論”,此說流布最廣,影響最大。然細考孟子所謂“人性”,實則並非人之本性,乃人異於禽獸之特殊性,被稱為“端”。孟子曰:“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孟子·離婁》)“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孟子·告子》)“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孟子·公孫丑》)
概括以上幾段引文,孟子的“性善論”是說:人心中天生就有區別於動物的惻隱之心,羞惡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這四端是善的萌芽,經后天學習擴充,就能生發出仁義禮智四善,所以人性善而獸性不善。
荀子反對孟子,力主“性惡論”。然細品發現,荀子之“性”並非孟子之“性”。荀子曰:“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荀子·正名》)繼而又言:“不可學不可事而在人者謂之性,可學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謂之偽,是性偽之分也。”(《荀子·性惡》)
然后,荀子開宗明義提出他的“性惡論”:“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順是,故爭奪生而辭讓亡焉﹔生而有疾惡焉,順是,故殘賊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聲色焉,順是,故淫亂生而禮義文理亡焉。然則從人之性,順人之情,必出於爭奪,合於犯分亂理而歸於暴。故必將有師法之化,禮義之道,然后出於辭讓,合於文理,而歸於治。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荀子·性惡》)
概括以上幾段引文,荀子的“性惡論”是說:遵循孔子最初對人性的兩分,“性”是“與生俱來的天性”,而“偽”則是“后天學習來的習性”,是“人為”(偽)。“凡人之性者,堯舜之與桀跖,其性一也。君子之與小人,其性一也。”(《荀子·性惡》)
然后,荀子提出自己的主張“化性起偽”,意即用后天“人為”的道德規范和法制去超越人性,促使人性改變而趨善。他寫道:“故聖人化性而起偽,偽起而生禮義,禮義生而制法度。”(《荀子·性惡》)
除孟荀兩家互相反對的觀點外,還有《孟子》書中論敵告子的“性無善惡論”,善惡均為后天養成﹔王充《論衡》書中講的周朝人世碩的“性兼有善惡論”,后天養善則善長,后天養惡則惡長﹔以及董仲舒、王充、韓愈發展的“性情三品”說,把性與情分為上、中、下三品。
由於僅限於採用直觀-內省的方法,中國古代哲學家言人性善惡恰似“盲人摸象”,各執一端,各持己見﹔均言之有理,持之有故,然難以取得公認。由此反觀,借助20世紀人類達到的科學成就,我們用系統科學方法建立的“人性的系統模型”,可以欣慰地說,得出的結論是有科學的確定性的。
僅就人性善惡言,荀子的持論同我們的結論最為接近:人性在其最深刻的意義上,是惡而不是善。因為在人的自然屬性上,幾乎沒有善而隻有惡。耗散結構的利己性,生物遺傳基因(DNA)的無限自我復制,動物不斷追求欲望和感受的滿足,都是利己、自私和潛在的惡。隻有到淺近的屬人的層次上,經過家庭、學校和社會教育,灌輸進社會文化遺傳基因(S-CDNA),人被培養利他和愛,有了倫理和道德律內存,人才從善和施善。
所以我們說,在人身上惡是天生的,而善則需要培植。試看各種宗教的經文,大多數都是勸善的﹔各類文藝作品,多宣傳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家長和教師們總是在對下一代進行助人為樂和刻己奉公的品德教育。有人不是說,元明清三朝留下幾百齣傳統劇目,終不離“忠孝節義”4個字,而這4個字的內涵都是利他。再從反面看,在印度曾有人找到從小被叼進狼穴並由母狼養大的狼孩兒:渾身是毛,尖牙利爪,哇哇亂叫﹔見人就咬,抓到扔過去的活雞就茹毛飲血。哪有一點點善?這就用變相的科學實驗証明了我們的結論。
由此我們也能更好地理解恩格斯以贊賞的態度引述黑格爾的觀點:“人們以為,當他們說人的本性是善的這句話時,他們就說出了一種很偉大的思想,但是他們忘記了,當人們說人本性是惡的這句話時,是說出了一種更偉大得多的思想。”而且,正如恩格斯進一步闡述的那樣:“惡是歷史發展的動力借以表現出來的形式。”因此,倫理道德教育固然重要,善的培養固然重要,然而社會最終必得依靠法治而不是人治﹔法制健全,樹立法的最高權威,每個人在法律面前平等,不允許有超越和操縱法律的個人,是實現美好社會的必要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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