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演講人:方志遠 江西師范大學資深教授,著有《明代國家權力結構及運行機制》《明清湘鄂贛地區的人口流動與城鄉商品經濟》《明代城市與市民文學》《明清江右商幫》等。
我們所知道的曹操實際上有四種。
第一種,是由戲曲臉譜化的曹操,是大白臉、大奸臣。過去,戲曲的影響力太大了。大眾知道一個歷史人物,往往是通過戲曲來接受的。戲曲又要迎合大眾愛憎分明的需求,人物塑造一定要極端,要臉譜化,好人就是好人、壞人就是壞人。
第二種,是由小說《三國演義》文學化的曹操。小說的含量比戲曲大,可以把曹操刻畫得更復雜,《三國演義》中的曹操既“奸”又“雄”,多了幾分英雄氣概。《三國演義》把各種人物形象刻畫得栩栩如生,而且性格都具有多重性。曹操是既“奸”又“雄”,劉備是既“仁”又“偽”,諸葛亮是既“智”又“妖”,都被小說文學化了。
第三種,是《三國志·魏書·武帝紀》裡面的曹操。這是一個被美化了的曹操,是一個被“正史”政治化了的曹操,是完全意義上的開國君主。
這三種曹操都有其真實的一面。《魏書·武帝紀》突出了曹操的貢獻,淡化了他的奸詐和殘忍﹔戲曲恰恰相反,夸張了曹操的奸詐和殘忍,基本抹殺了他的貢獻﹔而《三國演義》則將曹操在政治上的貢獻和性格上的殘忍都通過或真實或虛構的細節進行描述,讓一般的讀者很難判斷其中的真實與虛構。
第四個曹操是建立在前面三個曹操的基礎上。由於出身不同、閱歷不同、職業不同、性格不同,每個人都有自己心目中的曹操。就像我們讀《紅樓夢》《金瓶梅》《三國演義》一樣,都有我們自己心中的《紅樓夢》《金瓶梅》《三國演義》。
我心目中的曹操,其實在上面已經作了回答。由於我是歷史研究者,因此對於類似曹操這樣的人物講究看“大局”而不拘泥於“小節”。因為曹操所處的時代是天下大亂,是“亂世”,所以我們評價曹操就要放在“亂世”這個大背景中來考慮。我對曹操的認識,更多來源於《三國志》,但並不排斥《三國演義》和有關的戲曲。因為這些小說和戲曲恰恰彌補了或者說立體了曹操的形象。我贊成《魏書·武帝紀》的結論,曹操是“非常之人,超世之杰”。這主要是因為他處在亂世。
在處亂世的態度上,屈原選擇的是“死”,你死了,於世何補?孔子選擇的是“逃”,《論語》說:“危邦不入、亂邦不居。”什麼叫做“亂邦不居”?國家發生動亂了,走吧,別在這兒待了。當然,我們要為孔子辯護也是有理由的,他是肩負大任的人,他是要創建和傳播道德的人,他不能居於危邦,更不能居於亂邦,否則,誰來創建道德、誰來傳播道德?所以孔子的一生總是在逃,逃出他認為是“亂邦”的地方、決不去他認為是“危邦”的地方,但當時也是天下大亂,所以他總是在逃,總是在觀望和選擇。
但是,曹操不逃,更不死,他要收拾殘局,要消除動亂,要恢復太平。他的這個選擇,從個人來說,也許是野心,但野心和雄心只是評價者的立場不同而選擇的不同詞匯。最后曹操收拾了殘局,至少帶來了中國黃河流域一段時間的太平。當時,隻有曹操能夠做到。因為他具備收拾殘局的四大要素。
第一,他是“無根之徒”。不知道他的來由是什麼,不知道他的出身是什麼,自稱是漢丞相曹參之后,但他父親又是宦官的養子。這個自稱和這個出身常常被政敵嘲笑。所以他做事可以義無反顧,不怕滅門滅族。第二,有政治家的天賦。諸位看看《三國志》是怎麼寫他的,說是“少機警,有權數”,這就是天生的政治家。第三,通達社會,洞明世事。《三國志》又寫他“任俠放蕩,不治行業”。所謂“任俠”,就是隨時可以拍案而起,挺身而出,敢於擔當,這樣大家就擁護他。什麼叫“放蕩”?有酒就喝,有架就打。這樣朋友就多了。“不治行業”,他沒有必要專治一業,他什麼都可以干。第四,不但能處亂世,還能處治世。當時有人評價他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為什麼這麼說?治世,他也可以做下去,可以成為很好的官員。他做“洛陽北部尉”,管治安,打擊地痞流氓、打擊惡霸豪強,老百姓拍手稱快。即使是皇帝信任的宦官的叔叔,曹操也可以將其杖斃。什麼叫“杖斃”?當場抓現行,立即打死。這就是能臣。說他是“亂世奸雄”,我估計是后人的附會,主要是說曹氏父子“篡奪”了劉姓的天下。劉姓已經管不好這個國家,東漢已經亂成一團麻,國已不國、生靈荼炭,為何別人不可取而代之?人家曹操平亂、創造秩序,讓老百姓重新安居樂業,這不是貢獻嗎?不比死不死活不活的東漢好嗎?
最后,曹操還特別愛學習,而且學以致用,用心做事。你看,他認真讀申不害、商鞅的法術,認真學習韓信、白起的兵法,所以他能夠干事。曹操還能夠在亂世之中網羅人才,各盡其才,不念舊惡。戰勝袁紹之后,繳獲了一筐子文書,都是他部下向袁紹效忠的。有人說,丞相您看看,要不要查一查?人家曹操手一揮:不查了!查什麼啊?敵強我弱,我自己都沒有信心,人家還有父母、子女,要找自己的生路。一概不問。這叫什麼?這叫政治家。
這場講座由安徽省圖書館朱海峰主持,對她的精彩而又到位的主持及四省圖書館工作人員的辛勤付出,表示衷心的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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