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十六時期的時尚裝束
穿著鑲滿鑽石服裝的路易十四
對法國史有些了解的人多半知道,“紅鞋跟”象征舊制度下的貴族,“無套褲漢”則指代大革命期間的下層群眾,尤其是城市平民。源自服飾的詞匯被賦予了政治與社會層面的含義,這也使我們可以從近代法國服裝時尚的發展演變中捕捉到社會變遷的蛛絲馬跡。
凡爾賽宮廷:法國服裝時尚的發源地
自路易十四時代以來,法國人一直在服裝時尚領域享有極高的聲望。太陽王擅長用精美的服飾提升自身的公共形象,從而增添王權的榮耀。他曾經穿過一件鑲嵌了1500克拉鑽石的外套,這件衣服上有123顆紐扣,每顆紐扣都由鑽石構成。在舊制度下,紐扣本身就是男性權力的標志,因為婦女和兒童要用別針和帶子系住衣服。路易十四鐘愛鑽石,他相信熠熠生輝的鑽石比其他珠寶更能展現王權的崇高。鑽石也正是經由凡爾賽宮廷而享譽歐洲的。路易十四還偏愛高跟鞋。一些歷史學家認為,太陽王身材矮小,因此在宮廷中引入了高跟鞋以彌補自身高度的不足。鞋跟由軟木制成,外面包裹著紅色(當時紅色染料價格不菲)的皮革,直到大革命前穿著紅跟鞋都是法國貴族的特權。出身卑微者因此被稱為“平鞋底”(pied plat),也正是從17世紀末開始法語“pied-plat”一詞有了粗俗、卑微之人的意思。
路易十四不僅耽戀華服之美,而且希望凡爾賽的貴婦和廷臣們也能像自己一樣擁有時尚品位。在1697年的一次王室慶典中,國王興致勃勃地審視了每個人的著裝,當看到奢華的服裝與奇思妙想的設計時便加以贊賞。凡爾賽宮廷不僅是王室的居所,而且還雲集了大約三四千名宮廷貴族。這其實是太陽王的一項策略,將在地方上有權有勢的貴族召入宮中侍奉國王以牽制他們。貴族聚集不僅有權力之爭,在服飾方面也會爭奇斗艷,他們不惜重金置辦飾帶、衣服上的小飾物和各種假發。正是在太陽王時代的凡爾賽宮廷,法國的服裝時尚開始征服世界,從倫敦到聖彼得堡的新潮人士們都為之傾倒。對此,大臣柯爾貝曾欣喜地說道,“時裝對於法國如同秘魯金礦對於西班牙一樣。”太陽王和他的情婦蒙特斯潘侯爵夫人都曾是時裝潮流的引領者。
18世紀,推動凡爾賽宮廷時尚發展的時髦人物無疑是路易十六的王后瑪麗·安托瓦內特。王后平均每年讓人給她做的長裙就有150件,費用高達20萬裡弗。在18世紀70年代中后期,王后及其御用女設計師羅絲·貝爾坦在每個季節都創造出一種新款時裝,令貴族婦女們趨之若鹜,爭相效仿。當時的巴黎有7000名男女裁縫制作服裝,貝爾坦巧奪天工的技藝以及王后、貴婦們的奢華消費使得巴黎進一步確立了其在國際時裝業的領先地位。
時裝還要搭配流行的發式,做發型堪稱宮廷女人的頭等大事。在路易十四時代末期及大革命前夕都曾流行過高發髻,這種高發髻主要由假發、羽毛、發卡和花朵組成,其夸張的造型令女人的臉幾乎“處在她們身體的中間”。無論夸張與否,法式發型都在時尚界享有絕對的統治地位。17、18世紀的時尚木偶、時裝版畫以及時尚報刊將凡爾賽的時尚之風吹向了整個歐洲乃至新大陸。
服裝時尚與等級社會的轉型
時尚的魅力在於模仿,資產階級仿效貴族,外省人模仿巴黎市民。然而,在舊制度下由服飾塑造的外表又是等級身份的標識,政府屢次用法律來維護貴族的外表,以防止因模仿裝束而混淆等級身份。從1485年至1660年共頒布了18條關於服裝與裝飾的禁奢法令,禁止平民穿著貴族的服裝,規定顏色的等次,並將穿著絲綢的權利留給了貴族。在1660—1704年間,禁奢令被多次重申,柯爾貝出於保護民族工業的考慮禁止服裝中出現走私物品,比如英國與荷蘭的蕾絲花邊。有趣的是,維護貴族外表的禁奢令其實也刺激了時尚的發展。此類法令使人強烈意識到服裝是貴族團體身份認同的重要工具,因此促使法蘭西的能工巧匠們在服飾革新方面不斷努力,以滿足貴族的需要。時尚的擴張最終沖破了禁奢令的藩籬,18世紀的禁奢令在實踐中已經失去了效力,平民可以無所顧忌地模仿貴族的穿戴了。共和二年的革命政府更是宣布:沒有人能限制男女公民以特定的方式穿著打扮﹔每個人都有權穿他所喜歡的衣服。
另外,18世紀隨著紡織工業的快速發展,紡織品的產量大幅上升且更加便宜,各個階層的服裝消費都出現了明顯的增長。此時,服裝的面料種類以及樣式增多,顏色也更加亮麗。在此之前,絕大部分人在服裝消費上都是比較節儉的,偏愛那些結實、耐穿的面料,比如絨面呢。而到了啟蒙時代,人們更喜歡輕便的衣料,此時絨面呢和羊毛料子明顯減少,棉布、絲綢增多,柔軟的緞子、塔夫綢、波斯綢、南京棉布頗受歡迎。由於面料變薄,衣服也就不再顯得那麼呆板笨重,而是變得越來越舒適且凸顯身材。不過,輕薄的代價是衣料不那麼結實、耐磨,因此需要購買更多的衣服,從而增加了服裝的消費。從色彩上來看,深暗的顏色被藍、黃、綠、粉等亮色所取代,可以想象,啟蒙時代的巴黎街頭是何等絢麗多彩!上述變化影響到了各個階層,就連巴黎的下層婦女也能穿上體面的連衣長裙。
可以說,路易十六時期的人們在穿戴上比路易十四時期更加趨同,以至於很難通過服裝一眼判斷出人們所屬的社會階層。貴族婦女有時追求更平民化、更自然的裝束,而勞工階層的女性也帶有了些許貴族氣。王后瑪麗·安托瓦內特曾穿著擠牛奶女工的服裝在凡爾賽的小特裡亞農宮體驗村婦的田園生活﹔而奶牛場的女工們則開始穿上綢緞、戴著首飾。所有階級的女人都穿上了絲襪,女店員的打扮也可能被誤認為是上流社會的淑女。連農村有錢農民的妻子也能擁有幾件奢侈的衣服。同樣,男性的世界也因為裝束的變化出現了身份混淆的情況。男仆有時穿上和主人一樣華美的服飾招搖過市,政府要人可以穿著最時髦的市民服裝漫步街頭。某些風雅之人甚至模仿勞動人民換上了長褲。在舊制度下,長褲原本主要是水手、馬夫、街頭小販和學徒工的服裝,上層階級的男人傳統上應穿齊膝短褲,下著長襪(所謂無套褲漢,也可以譯為長褲漢,就是指不穿短褲的勞動者)。由此可見,服裝時尚不僅自上而下擴散,而且也自下而上傳播。資產者希望擺出貴族的架子,佣人渴望模仿主人。與此同時,上層階級中的某些時髦人士也願意換上下層人民的裝束,從而獲得置換身份的新奇體驗。
從服飾文化的發展中,還可以看出國王的形象已經不那麼神聖了,人們可以隨意效仿。路易十六與身邊的廷臣都穿上了時髦的騎士外套,局外人已經無法單從服飾辨別出誰是國王。路易十六還曾穿過帶有黑白相間條紋的服裝,結果引起了時尚界的瘋狂效仿,無論是外套還是馬甲統統印上條紋圖案,一時間巴黎各個年齡段的男性全身上下都布滿條紋。舊制度末年,甚至連象征法國王權的百合花也被隨意綴在了平民百姓的手套和靴子上。透過服裝時尚的變遷,我們看到了一個曾經壁壘森嚴的等級社會已經變得邊界模糊、趨於解體。
經過大革命的洗禮,19世紀的法國實現了更為深刻的轉型,資產階級成為社會的中流砥柱,這樣的巨變自然也影響到了服飾文化。此時的男服不再色彩繽紛,轉而崇尚黑、白、灰三色,同時還去掉了蕾絲花邊、褶邊、珠寶等裝飾,這種朴實無華甚至有些刻板的服飾實際上體現了處於上升時期的資產階級正派、謙虛、勤勉、中規中矩等道德觀。19世紀的男裝變得簡潔、單調,女裝卻依然優雅、亮麗。妻子的服飾成為展現丈夫權力與地位的窗口。此時紡織業與成衣制造業的快速發展、百貨商店的出現,使得資產階級的服飾風尚廣泛傳播。不過,這並不會使人們的裝束完全相似,穿戴的方式與精致的細節都會制造差異、凸顯品位。
(作者單位:北京師范大學歷史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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