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故事,說鞋不合腳,把腳打出了水泡,想請教你,這是鞋的錯,還是腳的錯?腳說,我光腳的時候好好的,穿了這鞋才傷成這樣,不是這鞋的錯,難道是我腳的錯?鞋說,我做出來的時候有板有型,明擺著一雙好鞋,你碼數不對,往裡硬塞,打出水泡就罵我全家,還有沒有天理?
在鞋與腳的立場上,這種爭吵永不會有結果。鞋破了,腳傷了,讓它倆去論理,看到的都是自己的義正辭嚴。但鞋和腳的背后,做出選擇和安排的其實是人。一個人如何看待自己的腳,人又如何看待要穿的鞋,人如何通過試錯為自己的腳找到那雙合適的鞋?想想普通人用生活智慧就能解決的問題,比深陷鞋與腳的爭論更有意義。
這樣一種比喻,放在道德淪落與市場經濟的關系中考量,也極有啟發。道德在這裡,就是人的腳。道德與人的關系,有鮮明的時代性,總是不斷發展。從三從四德到女權平等,從剪掉喇叭褲到超短裙上街,僅僅是在性別關系和身體觀念上,我們就見証了巨大迅速的道德變遷。這好比孩子的腳與成人的腳,只是時間流過,但已今非昔比。看不到這種真實的生命演進,我們就無法把握道德的時代性,以及深藏其后對人性認知的不斷發展。
市場經濟又是什麼?你可以把它理解為一雙鞋,它是先賢發現的關於財富創造的制度之鞋。它也有不同的碼數,才能匹配不同的腳型。但我們總不能說,因為一雙碼數不對的皮鞋打破了腳,所以就要集體回到穿草鞋甚至光腳的時代。更何況,我們為什麼挑不中一雙合腳的鞋?我們為什麼不能建立一個法治更健全、產權更清晰、競爭更平等的成熟的市場經濟體系?這個答案今天已經越來越清晰。怪罪於鞋,怪罪於市場經濟,實在體現不出這個時代中國人的務實、勇氣和擔當。
因此,討論道德淪落是不是市場經濟的錯,與其說是要清晰判定鞋與腳誰是誰非,不如說是要提醒大家,不要陷入這種無益的話語之爭。我們當注意到改革和轉型話語背后,那個一再缺失的人。沒有人的主體性,以及這種主體性所推動的公共選擇,這種看似有理由實則無厘頭的問題,將會一再佔據我們的輿論平台,虛耗我們太多公共生活的精氣神。
退一步說,如果道德淪落是市場經濟的錯,那麼,今天大多數成熟市場經濟國家早已陷入萬劫不復、道德崩盤的深淵。然而,今天世界上其它一些市場經濟先行國家之所以還能買到不放三聚氰胺的安全奶粉,可以買到不以雞鴨魚肉摻假的純羊肉,可以安全食用不含毒藥種植的生姜,可以不用擔心使用地溝油的安全餐廳,並不是因為計劃經濟挽救了這些地方,也不是因為其它地方盛產道德聖人並且集體下海經商。恰恰源於,它們有一群誠實的公民,用誠實的制度努力,打造了一個法治健全、平等競爭的成熟市場經濟體系。他們面對公共生活的痛感,負責任地做出自己的選擇,而不是虛偽矯飾,怪罪於鞋。
人類道德發展到今天,還有一個重要的演變,那就是公德與私德的區分對待。這是現代社會公私領域分野所帶來的進步。今天,讓中國人大為惱火的很多公共問題,表面看是由人們的公德缺失所引發,但事實上,這種失序的源頭卻並不是道德本身,而是來自於公共領域的治理亂象,尤其是公權力的不作為與亂作為。
一棟房子如果窗戶破了,沒有人去修補,不多久其它窗戶也會莫名其妙地被人打破。一面牆壁,如果出現了涂鴉不被清洗,很快牆上就會變得亂七八糟、不堪入目。一個干淨的地方,人們會克制丟放垃圾,一旦地上有垃圾出現,人們就會毫不猶豫地亂扔,絲毫不感到羞愧。這種現象,是犯罪心理學研究中的“破窗效應”。
在大多數出現“破窗效應”的公共領域,公權力的掌控者其實就是那個對及時修理窗戶負有天職的角色。但如果我們的公共生活中,有太多來不及修也修不好的破窗戶,甚至公權力自身就是那個經常偷偷打破窗戶獲取私利的人,那麼,無可挽回的道德淪落與社會潰敗就會侵襲我們的生活。
因此,與其說道德淪落是市場經濟的錯,不如說,正是那無數破敗而欠修的窗戶,召示了公權力歸位對社會道德重建的重要性。柿子專挑軟的捏,面對道德淪落的境況,市場經濟又成了何人手上的軟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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