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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乘旦:中國學術要構筑自己的話語
2013年02月07日11:25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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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學術發展到現在,必須構筑自己的話語。做不到這一點,中國學術就很難有突破。

  近代中國學術倚重西方話語

  中國學術史可以分為“古代”和“近代”兩個時期。“古代”學術延續了幾千年,形成一套中國話語體系和研究方法。“近代”學術起於西風東漸,到現在已基本納入西方模板,就連“國學”也差不多放到西方的框架和方法中去研究了。從19世紀下半葉起,中國人大規模引進西學,開始了中國學術的徹底轉型。這一方面打破了中國學術封閉的狀態,讓國人接觸西方思想和文化,對改變國人觀念、推動中國轉型作出了貢獻﹔另一方面,也助長了一種新的思想定見的形成,即凡是西方的都是“進步”的,凡是中國的都是“落后”的。這種判斷固化之后,就成為一種觀念崇拜,如宗教一般進入中國人的思想。

  現在,中國人頭腦裡裝滿了“進步”、“發展”、“先進”、“落后”、“規律”、“必然性”這一類西方文化特有的概念,為了不“落后”,因襲照搬西方話語,也就成了中國學術“進步”的標志。20世紀以來,中國學術越來越“歐化”、“美化”,其原因就在這裡。這不是說,中國學者不在做中國學術,而是說,有更多的中國學術變成了西方學術的傳聲器:套用西方方法、論証西方結論、用西方語言說話,甚至直接重復西方話語。

  從歷史背景下看,這是可以理解的。明清以來,中國日趨封閉,其思想與學術也日益僵化,喪失了應有的活力。19世紀中葉,西方用武力打開中國大門,給中國造成深刻的政治危機和民族危機。為救亡圖存,當時的知識分子開始了解西方,將注意力鎖定在西方的思想、文化、“科學”、“理性”上,認為這些是西方強盛的基礎。對意識到自己的欠缺而急迫盼望擺脫困境的幾代中國人來說,汲取西學便成了“進步”之事。這導致近代以后中國學術的全面轉型,從內容到方法、思維方式、語言,皆以“西”為師,及至今日,“西”師已成定型。

  “以西為師”經歷了幾個階段,19世紀首先“歐化”,20世紀初“歐化”與“美化”交疊,然后是一統“蘇化”﹔經歷了“蘇化”以及隨后的“文化大革命”,到改革開放時,人們發現中國與世界又脫鉤了,再一次進入自我封閉。為改變這種“落后”狀態,思想、學術界再次引進外國“產品”,這一次主要是美國“產品”,其數量之大、范圍之廣,前所未有。由此可見,中國人對西方(以及西方學術)的態度明顯和“中國落后”的心態有關,人們希望引進“先進”,改變“落后”。

  經過一個多世紀的了解和介紹,我們對西方學術和西方思想已經不再生疏,甚至相當熟悉了——該翻譯的差不多都翻譯了,現在甚至已開始翻譯三流、四流作品﹔外來成果的權威性已經絕對樹立,如一篇哈佛大學的博士論文,就可以是中國學界百談不倦的經典。西文新出現的詞匯立即在中國使用,於是中文就不夠用,出現許多新造術語﹔某個新概念,更不用說“新體系”,一經出現,用不了多久就在中國刊物上被“復制”。中國人經常說:我們對西方的了解,比西方對我們的了解多得多。這是決然不錯的。總之,中國與西方的接軌很通暢,中國學術已經不封閉了。

  中國學術需要獨立思考

  但問題出在缺乏思考,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現在的危機是迷信盲從,而不是封閉無知。無疑,我們對西方學術仍需要關注,抱虛心學習的態度,緊追學術前沿,舍此就不能進行學術交流、不可開展學術對話。但無論是學習借鑒還是交流對話,都意味著“先了解、再吃透、有思考、做分析”。筆者認為這12個字很重要,做好學問需要這12個字。

  其實,西方學術中最值得贊賞的是它的獨立思考與批評精神,有了批評才有創新,也才有活力。西方人在不斷批判自己:康德批判、黑格爾批判、“科學理性批判”、“工業資本主義批判”,等等﹔通過批判前人,后人成就出新的理論和新的體系,如亞當·斯密批判重商主義,凱恩斯批判國家放任主義,新的“主義”在批評中產生,西方經濟學就是這樣發展的。設想哪一天,中國學術界出現了例如“哈貝馬斯批判”、“新自由主義批判”這樣的作品,即便它顯得幼稚,也是逐漸走向成熟的表現。到那時,中國就出現“大師”了。

  學術要求思考,思考是批評的第一步。中國學術不能再人雲亦雲,不能再唯“外”是從了。現在缺少的正是思考,是在思考基礎上的分析與批判,這是當前中國學術最大的障礙。現在的中國學術不是無知,而是沒有自信,中國學術應當構筑自己的話語了!

  構筑中國學術話語

  構筑自己的學術話語,中國學術有豐富的資源。我們有幾千年的文明積澱,也有一百多年學習西方的經驗,中國文明和西方文明在許多方面可以互補,其理論和方法各有所長。比如,西方的邏輯是非此即彼,中國的思路是相生相克﹔西方倡導人勝自然,中國相信天人合一﹔西方主斗、以力克人,中國主和、以柔克剛﹔西方言“必然”,中國言“或然”﹔西方重“法”,中國尚“德”﹔西方趨“利”,中國勸“義”……這些都是差異,但現代社會走到今天卻已說明:若將東西方文明聯系起來、取長補短,則能更加賜福於人類。

  研究現實問題也是如此。例如,先秦時期“合縱連橫”的理念和方法,對於當今社會中的外交活動不無啟發意義。中國自古就有自己的民族理論與政策,把這些和當代西方理論結合起來,可以產生獨特的民族研究話語。

  19世紀以來,中國一直在摸索自己的發展道路,參照西方理論,結合自己的思考,以期提出突破性的發展理論。中國的歷史資源和學術資源是一筆寶貴的財產,近代以來,由於社會原因和政治原因,卻被有意識地忽視或丟棄了。盡管從歷史的角度看這是可以理解的,但從學術和社會的角度看,則不免片面,應該予以糾正。構筑中國的學術話語需要利用多種資源,包括中國自己的資源,也包括從中國之外獲取的資源。正因為如此,封閉不可取,思考更重要,盲從要不得,獨創是目標。

  (本文系教育部理論研究課題(12JFXG080))

  (作者單位:北京大學歷史系)

  

(責編:秦華、趙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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