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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方彬:我們敬仰思想
2013年01月09日14:36   來源:人民網-理論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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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的原野》(上下冊) 廣東人民出版社出版

 

自序一

講偉大,每個人都可以開列出許多。社會中有偉大,偉大的母愛、偉大的犧 牲……自然界也有偉大,自然力量之偉大,自然造化之偉大……自然界之偉大在 突出奇崛,社會存在之偉大在常人所不及,常勢所不至。如果我們再在偉大前面 加上一個“最”字,問題或許就不那麼簡單,至少難以輕易作出回答。

以不同價值標准判斷,結論有所不同,因此最偉大是一個沒有標准答案的 命題。盡管如此,筆者仍然依照自己的價值判斷給出答案:思想最偉大!對於這 樣的結論,相信應者眾,至少大多數人不會輕易否定。這不僅因為我們經常為偉 大的思想所感動,更因為對自然、社會和靈魂的關注皆源於思想,或最終都要通 過思想。離開了思想,人類或許成為被抽空的皮囊。追根溯源,思想這一概念就 來自佛教,即便不作這樣的追溯,也還是可以認定,惟通過思想有希望弄清我們 是誰,從哪裡來到哪裡去,諸如此類的基本的也是終極的命題,進而獲得精神歸宿。

看一下人類發展史,所以由蒙昧步入文明,擁有了更強的認識世界的能力,根源於思想家的思想指引。比如上個世紀的激情燃燒,就根源於馬克思主義。如果追溯至人類進入城市文明,更是奠基於一大批思想家及其偉大思想的產生。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斯就把公元前8世紀至2世紀稱作人類文明的“軸心期”,因 為這個時期產生了古希臘的蘇格拉底、柏拉圖、亞裡士多德,印度的釋迦牟尼, 中國的老子、孔子等一批思想的巨人。恩格斯評價,他們幾乎思考了人類所有的 基本問題,並且得出初步結論。如果沒有了這些思想巨人,人類文明史將暗淡很多。

即使僅僅從關注靈魂世界的角度講,我們所以能夠認識自己,也是得益於思 想家的引領和啟發。康德有一句名言:“有兩種東西,我們越是經常、越是執著 地思考它們,心中越是充滿永遠新鮮、有增無減的贊嘆和敬畏——我們頭上的燦 爛星空,我們心中的道德法則。”這樣的感知力顯然非自然產生,一定是思想家 們的指引和啟發。有了思想家為我們開拓的認知力與精神空間,我們才會偶爾為 偉大所感染和感動。比如,當我們來到羅馬的梵蒂岡,駐足於簽字大廳拉斐爾的《聖禮之爭》、《雅典學園》、《三大德性》、《帕納巴斯山》四幅巨作前,就 能夠對神學、哲學、法學、詩學產生更深刻的理解,甚至產生靈魂深處的強烈震撼。

這是否意味著我們對思想家及其思想的敬仰,就是緣於他們讓我們的精神世界由有限而無限?不全是。其實,這種敬仰很大程度上源自我們對思想家及其 思想的畏懼。為什麼?因為思想家的思想走得太快、太遠,以至常人無法跟進, 這在客觀上構成了落差,進而打破了社會既有的平靜與平衡,打破了我們精神世 界的平靜與平衡,造成精神緊張甚至是威脅感。哪怕后來我們都成為思想家之思 想的受益者。這類似於中國的改革開放,打破鐵飯碗帶來的是效率,由此而讓我 們享有了更加豐富的物質生活,但改革之初每個人感受到的卻是壓力,是威脅, 因此更多排斥。至於社會管理者所以對思想家及其思想一開始多採取排斥態度甚 至打壓,除個別人、事件源於某些人的好惡與私利作祟之外,大多情況下是社會 運行規律使然。大眾在社會中存在於三種狀態:先行者、落伍者、守中道不逾矩 者,社會管理者雖明白先行者之偉大,但基於功利和維持社會穩定與平衡,往往 出手打擊走得過快的人。比如,古希臘的大思想家蘇格拉底是被公民法庭判處死刑的,后來民眾省悟了,發現自己殺了一個偉大的思想家,於是又把告蘇格拉底的人也判了死刑。這是否意味著人類不再犯同樣的錯誤?不會,仍然要殺掉一個 個走在最前面的人。所以思想家往往意味著悲劇,蓋其中之原因——社會規律使然。

既然人們都不願意受到威脅,因此排斥思想家及其思想,為什麼最終又敬 仰且張揚呢?這就涉及一個更深層次的規律。大凡稱得上思想家者,其境界必然 高遠,必然適度脫離現實功利,並且需要強烈的自我犧牲精神,非此不足以支撐 偉大思想的產生。特別是,思想家的思想在一個階段驚世駭俗,但社會發展進步 后,曾經電光石火的思想不再可怕,同時對現實的關照力逐漸顯現,應用價值不 斷發掘,大眾開始受益。與此同時,我們靈魂中那種多數情況下被埋藏起來的美 好情感開始發酵,就是自己不能高尚,但向往和推崇高尚,這近乎本能。有了這 樣的價值判斷、價值取向和精神追求,思想家身上的擔當與犧牲精神終究被接 受,並且是一種不可超越的魅力。同樣重要的是,思想家身上高貴品格不難辨 認,歷史規律表明,思想的道路並不平坦,雖然我們借思想家的思想指引前行, 然而產生和堅守思想又是如此艱難,一個個偉大的思想家倒在思想的道路就足以 証明。既然思想家成了犧牲的代名詞,那麼每一個步后塵者必定是品格高尚的 人,他們的執著和對真理的向往使他們不懼死亡、直扑死亡。更具悲劇色彩的 是,思想家許多情況下不是倒在強權者手中,而是倒在受自己思想關照的廣大民 眾手中。譚嗣同就是這樣一位英雄、一位思想家,他是為拯救民眾而選擇了死 亡,然而走向刑場的道路上,迎接的不是景仰,而是辱罵和臭雞蛋。不管現實世 界還是宗教領域,有犧牲就有神聖,有神聖就能產生信仰,而悲劇又更強化信 仰。所以,當我們認清思想家隻承擔責任和痛苦,而無法享有生前榮耀之時,當 人們認識到思想家及其思想不再對我們構成威脅,隻需盡情享受其思想的大餐 時,自然毫無顧忌加以推崇,有時不惜將思想家及其思想推崇至頂禮膜拜的程 度。這大概就是孔子被一代代人推向神壇的重要原因。

我們還要承認,不是所有的民族都懼怕思想家及其思想,不是所有社會都致 力於消滅思想家及其思想,即使在做同樣的事情,也存在方式和程度的差異,這些都與文化傳統和政治結構、權力運行等因素有關。經歷過思想啟蒙的國家和民族包容度更高,這裡的思想家發揮空間就大,而封建意識濃厚的國家和民族包容 度差,這裡的思想家騰挪空間必然小。歐洲的歷史就充分証明這一點,由於有了 羅馬平民與貴族的斗爭導致12銅表法產生出來,社會的寬容度開始擴大。當貴族 和牧師組成的利益集團與英國國王簽訂城下之約,也就是1215年的《大憲章》, 從此有了政權的更大寬容,為什麼工業革命發生在英國而非其他國家,為什麼牛 頓和亞當•斯密出在英國而不是其他國家?不能不說與此有關,甚至說旨在消滅 資本主義的馬克思長期在英國活動,而沒有被消滅,也與此有關。誠然,歐洲有 過神學一統天下的歷史,因此而來的是一個個思想家被消滅,但由於有了啟蒙運 動,再加上法國大革命帶來的自由,美國平權運動帶來的平等,終於寬容不同觀 點和學派,由此帶來思想家的大量出現。所以說,思想家和思想的生存環境與一 個民族是否經歷過精神的洗禮關系緊密。

即使封建思想佔主導地位的國家和民族,因為人文精神差異而存在著包容 度的區別。比如,走過相同的歷史階段,有的民族思想荒蕪,幾可被忽略,而有 的民族則思想燦爛,他們不僅以思想照耀著自己,甚至照耀整個人類前行。可以 說,思想巨人出現在哪裡,哪裡就有優秀的人民。以俄羅斯為例,這個民族曾產 生出一大批思想家,盡管統治者不都寬容,但由於受歐洲思想影響巨大,統治者 在壓制思想時是有所忌諱的。比如,沙皇十分忌恨托爾斯泰,但他並沒有借手中 權杖消滅托爾斯泰的肉體,相反卻感嘆“俄國監獄已經容不下托爾斯泰了”。更 為可貴的是俄羅斯擁有產生思想家的豐厚土壤,這個土壤是由崇尚思想的國民構 成,那裡的國民不會隨封建統治者跳舞,而是盡力給思想家以呵護,至少是靈魂 的撫慰。結果就是俄國在政治最黑暗時期仍然有大量思想家產生出來,同時其思 想還擁有廣闊的發揮空間。

中國為什麼難出思想家?很重要的是中國近現代幾乎沒有受到過西方社會那 樣的思想和精神洗禮。中國歷史上僅有春秋一個時期創造過思想輝煌,原因在於 分裂的中原處於諸侯爭霸,誰想成為霸主獲得霸權,必須借助思想家的思想,這 就具備了包容思想的客觀條件,並由此造就了中國歷史上難得的思想輝煌。漢代統一中國后,儒家獨大,各種流派逐漸式微。特別是明清時期的文字獄、八股文徹底地把知識階層的創造力推入絕境。與上面所講到的規律相一致,中國思想沉 寂,除了統治者的強力打壓,就是民眾缺少人文思想的洗禮,知識階層被徹底馴 化。如此便有了梁啟超先生的觀點:“中國人缺少高尚之目的”,進一步講中國 知識階層缺少高尚之目的。知識階層沒有了高尚目的,就缺少了擔當精神、犧牲 精神,也便不會為思想而冒險。

新中國成立,這原本是中國走向思想輝煌的契機,一段時間裡也確讓知識分 子確信中國文化和思想繁榮即將到來,而知識分子的興奮、歡呼與期待,從胡風 長詩《時間開始了》可以看出。好景不長,時代局限與國際、國內形勢的影響, 歷史轉了個彎,讓中國文化遭受重創的“文化大革命”發生了,此后很長的時間 裡中國鮮見思想的光芒。正所謂一著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即使改革開放后“科 學的春天”到來,絕大多數知識分子仍然困頓於精神和思想的樊籬不能自拔,終 於隻產詮釋文章,不產原創思想,更可悲的是自己無法產生思想,隻想打壓不多 的幾縷思想。放眼今天的知識界,不敢思想,不會思想,沒有獨立人格,再加上 功利主義,一片沉寂,已經不能承擔起創造出支撐一個政黨和一個民族崛起的先 進理論。這大概是十八大報告,屢屢提及“理論創新”、“勇於創新”的重要原 因所在。

思想走多遠,一個人、一個集團、一個民族才能走多遠。什麼在支撐著我 們的精神世界,我們依照什麼去追求?人們未必都有意識地去思考這樣的問題, 但當我們回頭看自己走過的道路之時,當我們環顧周圍之時,難免不得出這樣的 結論,個體的人與他人,之所以出現社會價值實現上的差異,很重要的一點便是 思想上的差異。可以說,缺少思想光芒映照的人不會走出更遠。由單個的人推延 至一個政治集團乃至一個民族,道理和規律相同或相似。看一下世界的政黨發展 史,為什麼出現興衰更替?關鍵看有沒有最先進的思想注入進來,特別是社會主 義國家,為什麼一個個走向消亡,也是由於僵化而不再擁有先進思想的指引。這 方面蘇共最為典型。再到大國的崛起,表現形式雖然多樣,根本也是看有沒有一 批思想家以偉大的思想來校正方向。正所謂“一個民族有一些關心天空的人,這個民族才有希望,一個民族隻關心腳下的事情,注定沒有未來”。天空是什麼?天空是精神,而精神源自思想。

我們已經走出多遠和想走多遠?回溯歷史便十分清楚,中華民族已經走出了很遠,並且越是回看感知越多。但是,到了近代以后,中國衰落了,並且是被拋 得很遠。作為一個有著悠久歷史的民族,一個唯一沒有切斷文化源流的世界古文 化,一個創造過人類輝煌,且雄居世界巔峰的民族,骨子裡滲透的、血脈中流淌 的都不可能是甘於寂寞,再加上1840年后的百年屈辱,更決定了對再度輝煌的渴 望。渴望輝煌自是好事,但需要認清如何滿足渴望,找到達成目的的途徑。畢竟 今日之大國崛起不同以往,也就是說鐵血不再是樣板,創造文明的能力才是唯一 正確的途徑。換句話說,誰能夠立身於人類文明的制高點起引領作用,誰就能夠 實現真正的崛起,而文明需要思想家及其創造的思想來支持,否則,物質力量或 軍事力量再強大,都不敢言崛起,尤其是置身於人類歷史的長河之中。

既然崛起無法離開思想,那麼我們該做些什麼來保証更多地產生思想家和 思想?首先,執政者更新觀念,盡快確立新政治觀。科學把握思想對於執政的重 要,也就是說不要以消滅異己來保護主流思想,而應當在各種思想的碰撞中獲得 最先進的思想。社會與自然界規律都已經表明,沒有了天敵,沒有了威脅也就失 去了提升自己的動力。蘇共領導人總結失敗的教訓時講到,蘇共的失敗根源於三 個壟斷:政治壟斷、思想壟斷、經濟壟斷。這是很值得思考的。有一個問題需要 我們反思,進入新的時代,我們產生了多少為之自豪的思想?!為什麼缺少思 想?就是因為太強調一致,太熱衷於“對表”。其次,努力營造良好的人文環 境,或者說提升全民族的人文品質,以提升大眾的包容度和理解力,為思想家和 思想的生存創造社會條件。再次,知識界、理論界要承擔。進入改革開放后,思 想理論界都進入了一種躁動狀態,沒有多少人還能夠靜下來思考問題。於是文化 的泡沫比比皆是。解決知識界的問題,特別需要強化獨立人格和獨立思維,要有 信仰和信念的支撐。

到這裡還要結合本書講幾句。思想實際上也有層次之分。一種是原創性思 想,這種思想偉大而又寶貴。還有一種思想是為偉大思想的產生奠定直接和間接的生長基礎,換句話說為偉大的思想產生提供土壤。就本集子而言,不屬於原創性思想,而是集納近30年來接受媒體訪談實錄,既然是接受媒體採訪,就是命題 作文,前提決定了不會進行原創,更多的是詮釋和解讀思想。盡管如此,接受採 訪畢竟是要表達思想觀點和看法,雖不能放飛思想但也要以更深度的思考來贏得 受眾,所以其中又有思想。回溯近30年與媒體交流,自己一直試圖把自己的一些 新的思考揉進去,保証有效反映一個理論工作者的不懈努力,期間有賴於記者的 大力支持,不僅把已有的思想傳播開去,同時還迫使自己不斷去進行新的思考, 未必不是緣於此,而產生了一些新的認識,這些恰是新思想的難得動力。為此, 我想借此向進行過採訪的所有記者表達深深的謝意。

一句話,我願意一直奔跑於思想的原野,直至生命的終結!

2012年11月於北京國防大學

人民網記者趙晶獨家約稿

(責編:趙晶、秦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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